沙姆特看着人偶。
与自己不同,他是绿色的长发,象征着生命与自然的颜色,浅色的瞳孔在蓝天白云映照下犹如澄澈的浅海,四肢修长,薄薄皮肤下蕴藏着有力的肌肉,长时间的不见天日使他有了近乎病态的白皙。以及他的神情,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直直望着你。
没有让人恶心的欲望,不是令她反感的觊觎。
那眼神干净纯粹,像望着一朵花。
心脏猛地跳动了一声。
沙姆特感到自己内心的动摇。
无有来的,她想对恩奇都好一点,仅一点点。
……这并不是违抗了主教大人的命令,她说服自己,恩奇都完全没有人类的情感,她已经不需要再抹去他的感情了。
对于恩奇都而言,如果说人偶拥有童年,那这就是了。
圣女偶尔会温柔的抚摸他。
他们坐在树荫下,听着大钟在正午的撞击中发出沉闷悠远的鸣叫,沙姆特靠着恩奇都的手臂,阳光暖洋洋抚摸皮肤,看着蓝天下灰色鸽子自远而近,不停轻琢地面。
沙姆特想起在训练时锋利的剑尖,担心训练用的真剑会伤害他,于是瞒着神教,两人便装偷偷潜出,手挽手上街买玩具木剑。他们一手提着木剑,一手拿着冰淇淋,两人都是第一次尝试在大街上一边走路一边吃东西,一开始吃冰淇淋必须停下来小小咬一口再走路,后来习惯了就大摇大摆“咔咔”咬下蛋筒。
木剑仿佛带上了恩奇都的体温,他的手臂里挽着沙姆特,阳光暖暖照射在身上,耳旁是大街小巷人们嘈杂的声音,视野里映出五颜六色的花朵房屋地砖,所有的一切汇聚席卷而来,将他淹没。
仿佛所有的知觉随着感情逐渐苏醒。
·
有什么潜入进意识了。
吉尔伽美什猛地睁开眼。碎片般的记忆片段倾泻着涌进来,如快速的放映片一帧帧在脑内瞬间掠过——
阳光、木剑、血、白色的天花板、人来人往、磨得光亮的地砖、刀刃、黑色的眼瞳、白发苍苍的老人、束缚带、血、女人凄厉的惨叫、转动的风车、彩色的花朵、灰色的鸽子、疼痛、温暖、冰冷、侍女微笑的脸庞……
冷静苍老的声音缠绕着他。
“你是我最自豪的、最棒的完成品,完美无缺,如神所造……所以,你……要成……”
——滚出去!
吉尔伽美什刹那间竖立坚不可摧的精神屏障,将所有不属于自己的情感与记忆赶出大脑。
强制断开与向导的连接使他的大脑隐隐作痛,吉尔伽美什皱着眉大步走出房间,看见沙发上躺着的人后加快脚步。
恩奇都紧紧闭着眼,绿色长发被汗打湿黏在脸颊旁,吉尔伽美什撩起他的额发,发现冷汗不停渗出。
刚才果然是向导的记忆流向他的哨兵了。
精神体失控,不及时清醒会很危险。
吉尔伽美什坐在沙发上,一手擦过恩奇都的额头,一手撑在他脸旁,命令道。
“水草,醒过来。”
恩奇都惨白着脸,陷入深深地混沌意识中,他下意识靠近吉尔伽美什,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手背。
冷汗顺着眼睑从眼角倏地滑落。
吉尔伽美什的动作顿了顿。
他慢慢地、近乎轻柔的擦去恩奇都眼角的液体,嗓音沉沉地呼喊他。
“我在这里,所以,醒过来——恩奇都。”
第二十一章
有人在呼唤他。
恩奇都浮浮沉沉于意识深渊,恍惚间挣扎出一线清明,又立刻陷入混沌。
他听见低沉的男音变为哼着圣歌的温柔女声,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缓慢睁开眼就能看见沙姆特低头对他微笑。
“你醒了。”
【——“醒过来。”
男人说道。】
恩奇都恍惚了一瞬间,摇摇头坐起来。
沙姆特关切的问他。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是不是饿了……要吃点什么吗?”
【——“去给我削个苹果,要兔子形状的。”
男人靠着病床,受了伤也依然嚣张命令他。】
“不……”恩奇都试图甩出脑中突兀的片段,“不用,我没事……”
他皱着眉,人偶般的脸庞上浮现些许困惑,“有谁在说话,在我的脑海中。”
沙姆特心里咯噔了一声,犹豫道,“……是什么声音?”
恩奇都以向导的最高模型打造出来,精神在诞生的前几个月将非常不稳定。若是产生了幻觉,会被送回实验室重新制造。
“……”人偶的脸庞上第一次浮现出奇特的表情,“我不知道,很遥远的声音……但是,听见他的声音,心脏不知为何,像是被阳光照耀着一样。”
沙姆特吃了一惊,这么久以来她初次听见恩奇都带有勉强称得上是强烈的情感波动来表达自己的感受。
“那真是……”她不知该说什么,停顿了一下以后才微微笑道,“……如果以后,你能遇到这样的人就好了。”
恩奇都回过神,直直看她,学着她的神情淡淡地笑了一下。
恩奇都越来越习惯盯着沙姆特看。
晨祷时,晚饭后,行走散步,微风中,神庙间。
每当他看着沙姆特,似乎学习到感受到的情感就越多,而沙姆特回望他时,她眼中的动摇则显得越来越明显。
沙姆特内心惶然,她不住担心,若是被主教发现恩奇都的转变,那么他一定不能再活下去。
怎么办,怎么办。
她不希望恩奇都死去,即使他不是人类,即使他缺乏感情,即使他迟早会作为消耗品被送往前线战死——但他是唯一一个用纯粹干净的目光注视沙姆特的人。与他在一起时,沙姆特才能感觉到自己生存的这个世界不是一潭死水。
……如果恩奇都成为作为失败品而被处理……沙姆特暗暗在心中下了一个决心。
·
恩奇都闭了闭眼,沙姆特温柔的侧脸隔着白纱逐渐模糊,意识于片刻间远去,如同从深海中抽离,一双强有力的手臂捞住他的腰肢,他抓住那双手,空气强烈灌进鼻腔胸膛——
他猛地睁开眼,一瞬间所有的思绪触觉回到身体,只觉得浑身冷汗黏在身上,唯有握住的手掌炙热温暖,坚固有力。
“终于愿意醒过来了,水草?”
耳旁响起威压中带着调侃的声音,恩奇都下意识顺着望回,他的哨兵正皱着眉看他,手指还停留在他的额头为他擦去冷汗。
吉尔伽美什平静的收回手,“你那无聊的过去都顺着精神触梢流到我这里,现在还一副不知所以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恩奇都依然紧紧握住吉尔伽美什的另一只手掌,“我的过去……流到你的意识中了……?”他疑惑的反驳,“可是这不可能啊,哨兵与向导之间除非精神上有极强的依赖与信任,否则是不可能出现记忆流向的……”
“别来问我,”吉尔伽美什挑眉,“再说,你可是被制造出来的家伙,有异常的地方不是很正常吗。”
吉尔伽美什说出“被制造”时,语气像明早吃双面煎蛋一样随意,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恩奇都被他这坦然无所谓的态度弄得不明所以,他小心问道:“你不介意吗,先生?”
“有什么好介意的,”吉尔伽美什挑高唇角,自大嚣张地宣称,“既然是我的向导,普通平凡的可配不上我,水草,你异于常人这点不是正好?勉强够得我的向导的标准。最强工具匹配最强哨兵,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
恩奇都居然觉得他这逻辑简直完美到无懈可击。
#我的哨兵是个天使#
#虽然性格特别糟糕#
#治愈系#
#自己又一次被攻略了#
恩奇都内心刷过了一条条弹幕,从来没有现在这样觉得吉尔伽美什是心の友。
“那你看到了什么吗,先生?”
“一些片段,那个神教的圣女和某个唠唠叨叨阴魂不散的老头。”
“呵,你看到了那两个人啊。”恩奇都笑了笑,“我大概猜到你知道了多少……虽然很想告诉你后续,但是很可惜,连我自己也不清楚。”
“我对你的过去没兴趣,”吉尔伽美什拂过额前的金发,鲜红的瞳孔在清冷的月光中危险又美丽,“你只要知道,你以后的人生握在我的手里就够了。”
“……”控制欲,恩奇都无奈的笑笑,“可是先生,你现在握的是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