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跟班搭上了话:“张雯晶。”
“对,就是那个丑女,居然跑过来跟老子表白你知道么?无语死了!”
这句话之后,周围的人笑声此起彼伏,白鸣绵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身旁的秦畅也就安静地坐着。
“不看看自己长什么样子?那么厚的镜片,还是个钢牙妹,还说什么,可以帮我学习?老子要她帮?”说着又拿起了面前的酒瓶。
他说话的语气,就像在嘲笑阴暗水沟里的老鼠。怎么会真心遭人厌恶到如此程度?
白鸣绵像反驳,可是又碍于和对方完全不认识而稍微犹豫了一下。说八卦的嘴却争先恐后:“你这算什么,一点新意都没有。”说完还煞有介事地往后一靠,像是掌握着什么绝密文件。
一旁的人都安静了下来,一脸期待地看着他。听别人的故事,总是越劲爆越好。
“也是六班的,六班那个陈超凡,你们知道么?”
“哦哦哦,知道,就是那个被韩哥在厕所打得叫爸爸的那个嘛?”说完看了韩问一眼,韩问倒是对这个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只仰头喝了口酒。
“那孙子居然喜欢男的,你们知道么!”
这话一说出,围坐一圈的人没有一个给出反应,像是在斟酌什么程度的惊讶才足够,又像是面对新鲜事物时的迷茫。
隔了两秒才有一个人出了声:“卧槽真的啊,活久见啊!”
那么这句话,就会是接下来所有回应的基调了。
白鸣绵受不了了,起身准备离开。他只想悄悄地离开,反正现在大家都忙着听八卦或是唱歌,应该是没有人会注意到坐在最旁边的他。
没想到被韩问叫住了:“哟?怎么好学生不愿意跟我们一块玩?”
白鸣绵转过身,心里是有点怵,他从来没面对过这种情景:“有点事情要先回家了。”
“怎么了?说两句同性恋就觉得尺度受不了了?六班那个妞后面的故事他还没说呢!”韩问打量着白鸣绵,满眼的看不惯。
你应该勇敢一点。
他用所有人都可以听得到的声音,控制着不让嗓子发抖,说:“喜欢男孩子喜欢女孩子,其实都是一样的。”之后头也不敢回,就推了门出去了,秦畅追出来跟他一起走了,韩问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又说了句:“都一样么?”
秦畅走到白鸣绵旁边,发现他紧张得嘴唇都有些发白,出了KTV才问了句:“你不害怕么?”
“怕的,但是我还是想试着勇敢一点。”白鸣绵抬头看了看他。
“你不应该惹他们。”
秦畅说这话时语气是真挚的。
白鸣绵觉朝他勉强地扬了扬嘴角:“没事的。”
又走了一路,都是沉默,直到快到分别的地方了,秦畅才又开了口:“那你刚刚说的呢?也是心里话么?”
“什么?”
“喜欢男孩,喜欢女孩,都是一样的。你真的是这么觉得的么?”
“嗯,当然。我之前看过一些闲书,书上说这都是很正常的,不应该受到歧视。”
白鸣绵看这些书,是因为当时意识到了自己的性向大概和别人不一样,才找了些心理学或是相关的书。
“嗯,我到了,拜拜。”
“拜拜!”
白鸣绵并没有刻意抬头去看今天的晚霞,他不知道灰色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第18章 灰色噩梦(二)
那天正好是白鸣绵做值日,加上到了初三学生们的档案需要一些处理,他是班长就被张老师叫到办公室布置任务。
等到忙完了所有的事情,走的时候偌大一个学校空得像是只剩他一个人。白鸣绵锁了门往外走的时候,他被一个人叫住了。
这个人瘦瘦小小,胳膊上好像还有点伤,唯唯诺诺地站在楼梯口。
“白···白鸣绵。”
白鸣绵先是吓了一跳,随后停住了脚步:“怎么了?有什么事情么?”
陈超凡抬起了头,白鸣绵才发现他好像刚刚哭过一样,脸上分明还挂着泪痕,便问他:“你怎么了?不要紧吧?”
“我···我没事···我喜欢你,我是真的喜欢你···”一边说,一边抽泣,像是在忏悔。
白鸣绵听了一愣,虽然拒绝女孩子有经验,可是被男孩子表白还是第一次:“知道了,谢谢你,可是我现在不想谈恋爱的。你叫什么啊?”
陈超凡只在心里祈求白鸣绵不要再对自己温柔,希望他头也不回地走掉,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站在原地哭得更厉害。
“你别哭了,我是真的现在不想谈恋爱,你别多想,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语气轻柔得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陈超凡。”
白鸣绵隐约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恶心···觉得我···有病?”陈超凡低着头,不肯看他。
这么一说,白鸣绵想起了,面前这个原来就是前两天班级聚会的时候那些人“讨论”的,陈超凡。刚没想起来的时候觉得还好,现在想到他可能遭过的罪,他就觉得十分不忍。
白鸣绵总是容易心软的。
“不会,怎么会呢。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我不会那样觉得。”白鸣绵轻声安慰他。
准备走的时候,陈超凡又开了口:“你一定也会出去跟别人说,说觉得我恶心。”
白鸣绵看着他在发抖,轻轻地叹了口气:“不会的,你很勇敢,我跟你是一样的,我不会说的。你放心吧,现在你也知道我的秘密了,我们都不要告诉别人就好···”
白鸣绵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楼梯上传来了笑声,那是韩问的笑声,跟着他下来的还有他一众跟班,只是稍一用力就把原本站着的陈超凡推到地上,自己站到了白鸣绵的面前,炫耀似的拿着手里的手机,显示在录音的界面:“天之骄子,第一名,校草,居然喜欢男人?”说完又回头看看众人,“你们都听到了吧,居然喜欢男人!”
白鸣绵石化在了原地,像是灾难面前不知所措的羔羊。他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塌了,而且没有人帮他,他只能站在原地任由着脱落的天花板、水泥墙砸到自己身上,电线将自己缠绕,直至无法呼吸。
“怎么?怕了么?你不是很勇敢很能说么?”
白鸣绵没有理会,但又偏过头看了一眼缩在一旁的陈超凡,被推倒在地后他没有爬起来,而是把脸埋在膝盖里。
嘴里还在说:“我是真的喜欢你。”但谁也听不见。
白鸣绵不作回应,像是被人用湿毛巾捂住了口鼻,无法喘息,耳朵里嗡嗡地响。他感觉自己的意志就像是台风里刚栽下的树苗,正在被连根拔起,毫不费力。
他闭了闭眼睛,转身就走了,而他的毫无回应似乎是给火上浇了把油,就听见韩问身后有人说:“怎么?好学生不说话了?虚伪的东西!”
路过韩问身边的时候就听见他开玩笑似的说:“还早呢,明天见。”
从那天晚上开始,白鸣绵无法安然入睡了,刚开始的第一天是因为闭上眼睛就会被追赶,那是恐惧化成的巨兽,它有青面獠牙。而后的梦则更加复杂了,因为后来,韩问真的用了所有可能的办法,让这个“新闻”人尽皆知。
人就是这样。成年人尚且从众心理严重,总想着把自己隐藏在一众人的观点之中,更何况心智不成熟的初中生。
他们人云亦云,随波逐流。
事情从一开始就错了,第一个发现的绿苹果的人大声地说:“天啊,它居然是绿色的。”假如这时候有个人说:“我觉得绿色的苹果也挺漂亮的。”事情的发展就不会那么令人痛苦。
然而没有人,这新闻是热潮。没有人敢于和热潮唱反调,至少裹挟着白鸣绵的这场风暴里,他没有遇到这样的人。
他遇到的是那些冷眼旁观再稍加议论的大多数,那些明哲保身的大多数。那些想看传奇人物是怎么样跌落、毁灭、被永远地踩进泥潭里的,大多数人。
一开始,世界里除了自己,就只剩下秦畅是彩色的。
白鸣绵每次走在走廊上,都会听到类似于这样的对话:
“你看贴吧了么,说是白鸣绵是一个同性恋!”
“白鸣绵么?真的假的啊?”
“真的!有音频的!”
“诶,你小点声,他刚走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