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师父说过李相夷是四顾门之首,武学更是万中无一,从来与笛飞声更是死敌,你怎么会甘愿……”碧烟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面色有些奇怪。
李莲花奇道:“甘愿什么?”
碧烟又瞪了他一眼,直言道:“甘愿委身于他!”
“啊……你万不能总是想着李相夷此人,要说笛飞声这样的,既不缺钱,武功也好,人也好看,怎么算都是不亏的,自然是甘愿的……”
李莲花似乎还想说出笛飞声的一百个好处来让她知道。碧烟却似乎急了,连忙打断:“就算如此,可你也不能……”
李莲花只是微笑,神态很是轻松,他舒出一口气,道:“我为何不能,单从他不顾这许多事都要寻药,这份心意,你应当可知了。”
碧烟不应了,面上不服,有些赌气,反说到笛飞声此人:“师父曾言,笛飞声行事狂妄,十恶不赦。”
李莲花又道:“你师父既然曾想过求助四顾门,便是站在李相夷这头,自然不会待见笛飞声了,他是目中无人,只是……李相夷也自负得很啊。”
碧烟讲不过他,自顾自地收拾起碗筷来,道:“我也懒得和你争,我没经历过当年事,就是输了一筹,如今一见笛飞声,他的确不是目中无人,我看他眼睛里只放得下你罢了。”
李莲花愣了一愣,见她手上又忙得很,只好点了点头,挪开位子去。这时候有风拂面,他便抬头望了望,摇头晃脑找了半日,才发觉半空里一点点银光浮动,只一眨眼又看不着了。李莲花循着那大概位置瞧过去,揉了一番眼睛,于小姑娘那屋前的檐角下,瞧见悬了极小的碧色琉璃,轻轻随风摇晃,与竹共成一色,实在太不起眼。
这便是前两夜中发出奇怪声音的东西了,大抵是因风而动,窸窸窣窣显得诡异。李莲花还在看,有一片碧色却忽然从屋檐飞落下来,失了踪影,大约是有人牵动了山中暗器了,有此物提醒,难怪碧烟能在他们刚上山时便寻到面前来。
李莲花轻声道:“有人上山来了。”
碧烟闻声忽然抬头,她再不惊讶李莲花看破一些什么来,只是紧盯着那些琉璃坠子,略略数了一遍,发现果真是少了一片。
碧烟停下手上动作,只道:“或许只是山中的鸟雀,我去去便来。”说罢捎上那一柄竹杖,纵轻功而去。
李莲花见她身影消失,只是仍觉得有些不妥,在他与笛飞声上山后,第一夜有此声,今早亦是,可知这些人心思浮躁,必定已是按捺不住了。只是锦缠道一人时,他们尚且忌惮,又何来信心同时与笛飞声为敌?
李莲花将茶喝了完,仍然不见人回来。忖度之间,却忽听泠泠声不绝,琉璃接连坠下,几近连成一道流光转瞬即逝,可想而知是机关被挑发了一路。李莲花心中一顿,便知碧烟前去一定出了什么变数。只是还未等他站起身来,便见竹林摇动,一个人影跌跌撞撞拨开竹枝走来,却正是碧烟。
不知山下来的究竟是何人,这些连李相夷也未曾斩断的冰弦,此刻却根根断裂,无一完好,银丝断续缠在碧烟手上与身上,此刻衣衫上勾出的竟是她自己的血。
不过是数十步的路,碧烟却也走不到了,踉跄着走到庭前便摔倒下去,她一见李莲花仍呆愣愣在原地,却无暇再顾自己,只朝着他声嘶力竭喊道:“快走!”
李莲花置若罔闻,反而几步走到她跟前来,蹲下身来,替她一连点了好几处穴,好止了一时的血。
碧烟这般急切,李莲花本以为后面有人紧追,只是却过了好一会儿,才等到有人沿着碧烟来的路,从竹林里踏过来。来人道:“你长得与你娘倒是越发相像了,只是武功还差得远。”此话正是在说碧烟,只可惜她生来未见过爹娘,如今听来人提起,只感意外。
一双乌靴踏至跟前,碧烟斜眼过去,恨恨盯着来人,她努力挣动了一下,连手指都无法收成拳,即便是有心也无力护住李莲花。李莲花却头也不抬,毫不在意来人是谁,直到将穴位点完,才轻柔把她放平在地。
李莲花收了手上动作,终于仰头去看来人。这人穿了通身的黑,还遮了纱幕,透过那层纱去,却见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面容模模糊糊掩在底下,由着李莲花打量。李莲花看了他一会儿,分辨了许久,忽然又作了恍然大悟之状,道:“啊……你果真未死。”
黑衣反而一笑,对李莲花的反应毫无意外,应道:“我能苟活至今日,少不得拜你所赐。”
第十章
拾
李莲花摇了摇头,道:“我那几剑都刺中你要害,无一错漏,你原本应是死路一条,想来金家的人用什么法子救下你,你却恩将仇报。”
碧烟费力转过头去看李莲花,她浑身数处刀伤,最重的伤在腰腹左侧,好在她躲得够快,让刀锋擦着腰际过了去,只是被李莲花点了穴,一时无法动弹,虽感万般焦虑,却也只能潜心运行,只等真力一点点回流复苏,她此时有了点力气来惊讶,为何李莲花又知道了。
提及此事,那黑纱下的面容更添狰狞,他道:“是锦缠道欺人太甚!罢了,往事多说无益,东西在哪?”
碧烟全然不知他要的是什么,李莲花倒是从容,仍然微笑接话道:“可惜也不在我手里。”
黑衣愣了一愣。李莲花又说:“或许在笛飞声手上,或许还在锦缠道手上……总而言之,你找我并无什么用处。”
黑衣人骤然出手,迅疾如电,便握住了李莲花那一段细瘦脖颈,低声道:“管他如何,有你在手上,还怕笛飞声不交出来?”
李莲花躲闪不及,只见一只手朝面门而来,呼吸猛然一窒。李莲花伸出手来抵在黑衣人手腕上,只是手上无力,无法阻止他将手指再度收紧,引来一阵头晕眼花,一股酸意直奔眼眶鼻尖,本就显白的脸上更褪尽了几点薄红血色。
黑衣人低头见他无反抗之力,咬牙道:“昔日李门主意气风发,今天也沦落到只能靠着笛飞声过活,说出去也不怕被江湖上笑话……”
被捏住颈骨之下,李莲花手上仍在慢慢动作。
李莲花穿的是一身素布衣裳,很是平常无奇,却骤然有一道不平常的银光从袖口乍现,只这如羽浮光亮煞了他人眼睛。黑衣人心中一惊,若是提起李相夷的软剑吻颈天下又有何人敢不防,霎时松开了李莲花,换手附上一掌将他击飞出去。
这一掌的功力李莲花一点没躲,全然硬生受了,直直撞倒了院中竹篱,连带着翻落在地,闷哼都不听得一声,滚出了一丈来远才卸尽了力道堪堪停住,有湿竹细叶粘连在身上,濡湿了衣衫,收势却仍能半跪着。
黑衣人脖颈之处顿显血色,行行流进领口里去,竟停驻原地,不敢往前。
碧烟被这眼前变故惊住了,她能勉强受住一掌,若是换作李莲花,这岂不是要了他的命。她忍痛在地上半跪起来,往前伏爬了几步才拾起那竹杖来,横在身前作防,又转眼去看李莲花如何。
李莲花埋头咳嗽半晌,玉白的手臂上不知为何竟划出一长条赤色血痕来,甚是显眼,一路蜿蜒至手肘方消失。但见他的血从手腕涌出,半空沿着一线凝成珠状滑落下来,滴在青石水洼之中,便有格格不入的殷色荡开去,碧烟这才看清楚,他手里紧扣的竟是三条弦丝,也不知他是何时拿到手的,单看手臂那一截已被血色浸红,拧成一股才牵制住了这黑衣,只是拧得太紧,反倒割伤了自己。
如此重创之下,李莲花仍用左手支着身子,他嗓子被方才那一捏,一时哑透了,只咽一下都是剐蹭的生疼,只低声评道:“你这掌法……不如何。”
黑衣人一手握住缠上脖颈的弦丝,只见他反手从腰际出鞘一短刀。那刀身极细,只三寸来长,透出一股珠贝莹白之色,映照之下却又有淡金自刀尖流动,一刀凝了真力下去,只听他道:“比笛飞声自然不如何,杀你一个却是够了!”碧烟眼见那刀芒所至,弦丝即断,什么冰弦不畏水火,此刻只是轻飘飘一刀拂下就尽断了,这大抵就是金家覆灭的关键之物,什么一时间都成了笑话,自己活了这十来年,却好像也是个笑话。
碧烟不愿再想,只是又要起身来拦。李莲花却不急,松开那弦,咳嗽两声,拿袖口又擦了擦嘴角,摆了摆手示意她让开,慢悠悠从袖口里掏了什么小巧物什,目光却很平静:“你猜是他来得快,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