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是什么？”
“那边好像有个东西在动……唔，不对，是个人。”
云离辨识了一阵，听出前一个声音是苏瞳的，后一个声音是司命小仙的。
他醒转过来，忽地发现自己不是站着而是坐着。苏瞳尽职尽责地给他当靠枕，也随他坐下了。睡姿不优美还不要紧，要紧的是他在迷迷糊糊的时候抱住了苏瞳的胳膊，还舒舒服服地把脑袋放在了上面。
云离站起身，顺手拍了拍苏瞳的脑袋“以示感谢”，干瘪地道了句“乖”，后顺着苏瞳和司命小仙的目光看去：“这么晚了，除了我们还有谁大半夜不睡觉的……”话音未落，一个一瘸一拐的黑影立时跃入了他的视野，引他脱口道：“干承家？”
司命小仙半咬牙半叹气道：“我看干承家是要来捣乱的！”
云离运转绿光，白眼道：“轰他回去。”
司命小仙鼓起勇气，止住这位尚且带着起床气、欲动手打人的暂任司命君，道：“云离君，你把人打残就不好了。”
云离：“你没看见他本来就是残的吗？”
司命小仙抗住压力道：“呃，云离君，还是让苏公子来吧。”
云离捞起苏瞳的手，注入仙力试探了一下，道：“苏公子，你的灵力到三段了吗？没到三段的话，打人都不疼。”说罢，他做出挽袖的动作就要亲自上阵。司命小仙的意思是“君子动手不动口”，让苏瞳用言语好言劝劝，不料云离理解偏了，觉得苏瞳灵力不强、教训不了人。
那头，干承家突然加快了速度。他虽然瘸着，却拄着木杖跑得奇快，几乎是用蹦跳的方式来到了放置尸体的小屋前。他倏地从云离三人的缝隙中钻过去，用木杖一下子捅落了帘子，眼看着就要抬起脚踩上草木灰。
云离和司命小仙拖住干承家，听得干承家念叨道：“这是个什么野东西！你们居然想召它回来！你们居然想召它回来……”
云离听出了什么：“你认得它？”
干承家：“不认得！但它找上了我家，现在好不容易走了，你们召它到这里，是要它找回来弄死我吗！”
沙沙沙。
众人没来得及把干承家种种不合理的言行联系起来思考，细微的摩擦声忽然响起。
司命小仙：“云离君、苏公子，我没听错吗？”
沙沙。
回应司命小仙的话似的，那声音清晰了几分。
因为那一声音分了神，云离和司命小仙的手不由松了松。干承家找准机会推开两人，一头扎进屋子，把平整的草木灰地面踩得一塌糊涂。一时间，地面上尽是跛脚人一个半一组的脚印，脚印中间还穿插有木杖留下的不规则圆点。
地面已毁，后悔大意什么的也没用。三人由着干承家在里边胡搞，只竖起耳朵留意着刚才的声音。无奈干承家骂骂咧咧的声音太大，微乎其微的声音因而被全部掩盖了。云离心中火气升腾，接着暗火转化成了明火，随后他一记快准狠的绿光扇得干承家住了口。
干承家捂着脸，剐了三人一眼，料定打他的这位公子也不会真的把自己怎么样，便拖着“三条腿”，大摇大摆地回去了。几步远，他又转头啐口水道：“莫想回来！”
沙沙的声音再也没有了。
“你站住！”云离突然道。
打人生疼的绿光好歹有震慑人的作用，听到声音，干承家老老实实站住了，扭头红脸道：“干嘛！”
司命小仙站出来道：“我们辛辛苦苦守了这么久的东西，被你发疯搞坏了，你怎么向我们云离君赔礼道歉？”
干承家：“野鬼一个，驱走就是了，查什么查！”
云离来湖州芒县，最主要就是想见见苏瞳。他本来对这具尸体的来龙去脉不是特别上心，但干承家这么个讨人嫌的怪东西成功激起了他的兴趣。野鬼一个驱走就是了？那他前几天大门紧闭不要巫师进门、不要云珏书院的苏瞳和司命小仙进门，是什么意思？
等等，他现在关注的是另外的事情。
云离对司命小仙和干承家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喏，你缠在手腕上的是什么？”干承家手腕上缠着什么东西，虽然那东西被袖子挡住了九分，但露出的一分还是被云离瞧见了。闻言，干承家好像想搪塞，可似乎编不出圆润的谎话，一时僵立着不动。
司命小仙饶有兴致地上前，扒拉干承家的衣袖，随即眼睛一亮，汇报道：“符咒……应该是……驱鬼用的。”
干承家缩回手，后退一步。
符咒是巫师标志。
司命小仙逼问道：“你不是信不过巫师吗！”
云离欲前去细看，苏瞳忽在他耳边道：“先让他走。”
云离愣了愣，旋即听了苏瞳的话，向司命小仙道：“病急乱投医，我看这人就是被吓傻了，私下里去求了巫师的符咒，却装作高洁，不想人知道他信了阴人。”听着这话，干承家心存疑虑地扫了眼云离，也管不了太多，拄拐走掉了。
待干承家走远，司命小仙疑惑道：“云离君，为何让他走？”
云离：“还得听苏公子说说。”
苏瞳道：“尸体的魂魄，刚才回来了，并且留下了线索。”他的一句话像寒气一样划过了云离的背脊，云离定了定道：“刚才的声音是尸体的魂魄走动时发出的，但魂魄□□承家那道符咒赶走了，这说得通……但你说的‘线索’是怎么一回事？”
苏瞳：“脚印。”
脚印？
可草木灰上那么多脚印，都是干承家踩出来的。
苏瞳继续道：“有些脚印不是干承家的。”他伸手指了指，引导云离和司命小仙注意屋子中最里面的那些脚印。然而这些脚印和近门的脚印别无二致，云离并未看出端倪。苏瞳道：“干承家走的路线是由外向内，但是那几个脚印明显是由内向外。并且，那几个脚印，是和干承家走动时形成的真正脚印，同时生成的。”
司命小仙悚然道：“同时？苏公子你亲眼看到了？”
苏瞳点头。
也就是说，就在刚才，一只鬼和干承家，一起玩着“我们来印脚印”的游戏。
司命小仙：“那这么说，死掉的这个人和干承家一样，是个瘸子，而且两个人还穿着一样的鞋子？呃，两个人是亲兄弟？”
苏瞳摇头道：“他没有兄弟。我想鬼魂是在说，它的死和干承家有关。”
三人沉默片刻，接着，云离沉声道：“人是干承家杀的。”
陈述语气。
不待人发问，云离又道：“不知道来云珏书院报案的那个屠夫，给你们讲的，和给我讲的一不一样。记不记得他说过，当时他看到的是一个挂着松散血肉的骨架，可现在，尸体几乎摊成了一堆烂泥，根本看不出骨架的形状……所以，尸体的大部分骨头去了哪里？”
答案几乎不言而喻。干承家锁门数天，把闯入家门的尸体放在院坝里，也不处理，还搬了一只矮凳放在旁边，显然能对尸体动手脚的只有他。
司命小仙道：“呃，他收集骨头干嘛？”
云离猜测道：“也许……是做纪念。”
司命小仙：“云离君，怎讲？”
云离道：“干承家刚嫁出去不久的女儿已经死了，而干承家知道是谁害了自己的女儿，于是杀人报仇，取骨记恨。”司命小仙瞪直了眼睛：“云离君，你怎么推断出他女儿死了？”
苏瞳淡淡道：“绣花布球。”
云离笑了笑，随口道：“是了。苏公子，你和我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哇。”略略打趣了一下，他又正色道：“原来苏公子也注意到了干承家床头上的布球。他家里乱成一团，穿的用的都堆在地上，唯独有一颗破旧的布球端端正正被摆在床上，这说明什么？”
司命小仙：“说明什么？”
云离：“布球是小孩子的玩具，而干承家的女儿，已经二十六岁了。”
苏瞳进一步道：“他翻找出女儿小时候的东西，悼念。”
女儿被人害死，干承家悲痛至极，在家里翻箱倒柜找出女儿小时候的物件以求得一丝安慰。并且，他在悲愤的驱使下，剥皮碎肉，取仇人的性命……这些串联起来，似乎有道理。
司命小仙：“可屠夫说，尸体是自己找上门来的。”
“巫师。”云离道。
干承家大概不是自己动的手，他请了巫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