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着迫切等待答复的众人,三人也不能说出“没有头绪”的实话或“邪物已经跑掉了”的猜测,免得让众人陷入无谓的担忧和惊慌。良久,苏瞳斟酌道:“这位不妨让我们把这位请到别处,防其作祟、除其邪气。”
司命小仙不知苏瞳要干什么,只觉得带走尸体不太妥当,欲开口阻止,云离却道:“各位就听苏公子的。我们这就把它带走。”说着,他手缠绿光,想把尸体收入腰间装有观清镜的纳袋。但当他的手接近肉块时,苏瞳却一把捉住了他的手腕,道:“脏。”
云离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苏瞳不明白他手上的绿光有隔绝秽物的功用。他愣怔之时,苏瞳脱下了最外面的一层衣服,预备用衣服把尸体裹走。云离打住他道:“哎,这就不脏了吗?我看你这身衣服和云珏书院书生们的衣服一样,想必这是筠瑶君派给你们的制服。制服就算是门面,门面脏了更不好。”接着他拍了拍腰间,“你可知仙家纳袋?纳袋可括万物,比你的衣服好用。”
苏瞳蹙眉道:“纳袋可有隔间?”
云离:“呃……还真没有。”
纳袋是慕遮一开始连着观清镜一起给云离的东西,云离也没什么乱七八糟的物什要装,所以一直以来他腰间所谓囊括万物的纳袋,就只装了一面铜镜。云离只惦记着纳袋里面有充足的空间,没考虑其它,苏瞳这一提醒,他才意识到若把一坨腐肉塞进去,今后探手入袋的话,难保不会抓出一股“感人”的气味。如此,这纳袋多半就废了。
看着两人,一旁的司命小仙很无语,黑线在他的心里一根根搭下来。他心道这两位公子既要带尸体走,却又互相关心着不要对方脏了自己的东西,难不成说声“跟上来”让尸体自个儿走?他暗自叹了下,随即悲哀地想到他是个无人疼无人爱的家伙,便道:“云离君,我去他家里找一块布出来。”
司命小仙站起身,抬脚往干承家的屋里走,不料一个不注意,衣摆把旁边一个小木头凳子带倒了。
云离的耳朵被凳子侧倒后的脆响声敲击了一下。
凳子?
这里有一个凳子?
云离下意识把凳子扶起来,摆正,坐上去。他坐在凳子上,变换了几个方向,而后眼睛瞟向了干承家的脸。干承家放一张凳子在这里,是要做什么?沐浴在腐尸的“芬芳”中思考人生?
兀自胡想着,云离只听在屋里翻找东西的司命小仙乍道:“这是人住的地方吗?!”
第三十一章
闻声,云离和苏瞳步伐一致地进了干承家的房门。
满地狼藉,无处落脚。桌上摆的床上放的,一并躺到地上去了,整个空间像是个灾后现场。云离用脚拨了拨碎掉的酒坛陶片,道:“的确不像是住人的,跟猪棚狗窝一样。”
司命小仙在猪棚狗窝中,把耷拉在地的床单拖了出来,表情复杂地将有着绵软触感的尸体包了起来。这时,干承家发狂似的,乱抖着要挣脱反剪他双手的两个邻人。他心中好像积压着什么火辣辣的东西,而那火辣辣的东西正切割他的喉咙,逼他发出野兽一样的喉音。
他貌似想阻止司命小仙把尸体带走。
干承家这个人怎么看怎么都不对劲。云离指了指自己的头对苏瞳道:“他这里是不是有点问题?”
苏瞳认真道:“应该没有。”
云离转念一想,觉得若干承家有什么精神方面的障碍,屠夫在之前的谈话中理应提到才对;回忆屠夫的描述,干承家只是一个突然有了诡异行为的正常人而已。云离将这方面的思路的剪断,背着干承家问一邻人道:“他一个人住?”
邻人低声道:“他老婆死得早,但留下一个女儿来着。”
云离的脑海中回放着干承家屋子里的图景,又问:“他女儿多大、去哪里了?”
邻人用聊八卦的语气道:“他姑娘都二十六啦,还没嫁人,一心一意地照顾她爹。咳咳,我们都说他们俩……哎,前不久七八里外的地方搬来一新户,听说是两兄弟,都没成家。干承家不知道是不是想证明什么,他都不是很了解对方,但新来的那个哥哥找人说了一次媒,他就把女儿嫁过去了。”
云离心想:二十六?
邻人朝干承家屋子里边探脑袋,啧道:“他一个光棍,没人管照,瞧这光景过得!他一个人呆着,也不晓得收拾,看那屋子被他捣成了什么样!”照他的说法,屋子里之所以混乱一片,是因为干承家“不晓得收拾。”但干承家又不是一两岁的小孩子,就算邋里邋遢,再不济也会把平常要用的东西搁在桌上吧,如何会随手往地上扔?
司命小仙费力地扛着尸体,打断云离的思考道:“云离君,我们走吧。”他觉得再不走的话,干承家这条恶犬该不顾一切地冲上来咬人了。
走之前,苏瞳问干承家的邻人,附近有没有空置的屋子。一人说河边上有间小房子,是供女人们洗澡用的,但实则大家都会在自己的院坝里解决洗浴问题,那小房子就被废弃不用了。征得同意后,三人便带着尸体到了距住户们较远的河边。
司命小仙掀开黑扑扑的帘子,把尸体放进屋子,又退出来,用手连连扇着屋子里边带出来的灰尘。
“苏公子,”司命小仙一边咳嗽一边道,“这家伙横看竖看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尸体,没有鬼魂的气息、妖魔的气息,更没有灵力、仙力的气息,我们把他请出来,能做什么?”
苏瞳简洁地道:“头七,回魂,草木灰。”
司命小仙:“唔,什么意思?”
云离听出苏瞳说的是个民间的法子,这个法子只要是夏国凡人,大概没人不知道。而司命小仙写命簿不多,对凡人的知识有不了解的地方也很正常。云离就着苏瞳说的几个字,扩充道:“死者的魂魄在头七会回到生前的住所,人们在屋子里撒上草木灰,等魂魄归来,草木灰上就会留下痕迹。有些时候,死者也会通过草木灰上的痕迹同活人交流,或传达一些没来得及说出口的意思。”
“可这房子又不是它生前的住所,它如何会回来?云离君、苏公子,我们又如何知道它的头七现在过没过?”司命小仙问。
云离道:“这位被人扒了皮、碎了肉,死相凄惨。它现在大概正化身冤魂,想尽办法伸冤、报仇。我们要知道它是何方来历、要给大家一个交代,以这种方式请他回来,也算是给它指了一条诉冤的路。”
司命小仙道:“要是它想得挺开,直接去投胎了呢?”
云离瞥他一眼,语言粗暴地道:“我让你像这样去死,你有没有那么好的心态,赶着去投胎?”
司命小仙挠着头诺诺了几声,而后帮着云离和苏瞳把尸体摆正,做出一种仪式感来。
干承家的邻人念着这边的进展,三三两两过来探看情况。云离和司命小仙比不上苏瞳会说话,两人便躲在旁边烧灰,由苏瞳一遍又一遍劝那些人别急,先回家等着。待三人在屋子里铺上了草木灰、最后一拨人也终于被劝回去了的时候,天色已暗。
不久,天上冒出了几颗稀稀落落的星星。司命小仙打哈欠道:“云离君,没有动静哇。”他一个夸张的哈欠也感染了云离,云离有些犯困,漫不经心道:“等等就是了。”
云离靠在屋子的外墙上闭目养神,连着换了几个姿势,觉得不舒服,便把司命小仙抓来,拿他的背当垫子用。无奈司命小仙打着瞌睡,时常一个猛点头,愣是把云离激灵得神清气爽。片刻清醒后,云离还是困;他见苏瞳一直注意着铺着草木灰的地面,好像全无倦意,这才意识到苏瞳比 司命小仙“好用”,于是抓了他来替换要倒不倒的司命小仙。
苏瞳的体温似乎就是要比其他人高上几分。云离先是因他隔着衣料透出来的温度略感诧异,后又莫名在大夏天里感受到了一种冬日里才体会得到的温暖感。他靠着苏瞳,偏头偷偷去看对方的脸,但只看得到一星越出脸廓的、不时闪烁一下的睫毛。
苏瞳任云离的背靠着自己的背,不动也不说话。云离枕着他随呼吸节奏而平稳起伏的身体,逐渐睡意更浓,竟不知何时果真熟睡了过去。他依稀梦了些混合着绿色光芒的片段,当一个女子的面孔慢慢在绿光中显露出来时,来自现实世界中的某个声音突然把他惊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