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华(9)

——《燕北史记×仲翊列传》

×仲翊独白

她,就站在那里,距我仅一步之遥,却依然遥不可及。

“仲翊,你性情淳厚,又与昭旻交好,待将来你功成名就,我将镜华许于你如何?”

我尴尬地涨红了脸,未及答话,一旁的父亲却惶恐地拖着我跪了下去。

“承蒙君上错爱,犬子虏劣,只怕没有这个福分。”

“阂闾大夫何必过谦,不过镜华尚且年幼,此事也不必操之过急。”君上付之一笑,也未深究。

可是,在我的心中,却种下了风暴的种子,自此,每次见她,那分躁动就愈加强烈。

回府的路上,我忐忑不安,父亲见了,长叹一声,握紧了我的手。

“仲翊,为臣者当守本分,硕颜郡主不是我们可以承担的责任,也不是能够伴你一生的女子。”

我一向敬重父亲,可是这句话,我不明白也不相信。

今日,我终于明白了……

她在昭旻的怀里,明明是战前的生离死别,却萦绕着最美的光华。

那一刻,没有我存在的余地。而我,在我不该介入的地方,尝到了比在战场浴血,更深沉的痛苦。这样的伤痛,即便是四年前覃国婚使到来时,我也未曾经历。那时,我可以不断劝诫自己,大局为重,以国为先,待到覃国倾覆,我仍可以赢回她。可是现在,我再找不到借口……

她的心里有一个影子,却不是我。

可是,为什么是昭旻?十五年,他们彼此间,延续的一直是手足之情,直到景默介入,镜华自囚。与昭旻四年的咫尺天涯,竟胜过了我十几年的思慕付出吗?

嫉妒点燃的火苗,腾起如冬季荒野的烈焰,在体内燎原,所及之处,一片灰烬。

镜华,依然在那,背向我,虔诚地祈祷着。

我的手,不知不觉,紧紧握住了腰中冷泉利剑,心下却突然一凛。

“仲翊,此剑名冷泉,长二尺七寸,乌金铸成,是我弱冠之年,属国帛次贡上的礼物,今日送于你,日后你我兄弟,共兴永桓。”

远征夏侯,登坛拜将,昭旻赠剑,往事历历在目,恍若昨日。

心中黯然,一个心中挚爱,一个情同手足,十多年的朝夕相处,仲翊啊仲翊,你若下手,就是真正的禽兽不如。

战鼓乍起,立时厮杀阵阵。歧阳城郊,几十万军队,短兵相接。

“郡主,若我王与覃世子不能共存,你愿谁生,谁死?”

“生死天定,哪是凡人所能祈求的?”她头也不会,只是淡淡地说,“听!外边的喊杀声多大啊,去阻止他们吧,我愿嫁于覃王,哪怕再换得一朝安宁。”

“你要嫁于覃王?昭旻呢?”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清丽的背影,却得不到回答。

“镜华……你可知先王说过,待我建功立业,就将你许给我么?”

“王家无情,仲翊你在王城这么久,当真就不明白?”

王家无情?那么我对你这么久的爱恋呢?在你心里居然一文不值么?镜华,你一向机敏,我如何相信你看不出我对你的情意……

“镜华,你看着我!”我疯狂地咆哮着,没有回应……

“镜华,你看着我……”我的声音从未如此嘶哑哽咽,带着我一向不屑的祈求。

“……可惜了。”半晌,她如此叹道,却如敷衍一般,不带一丝情感。

……

她的躯体如此脆弱,冷泉剑不费吹灰之力就贯穿了她的胸膛。我惊骇地看着她向后倒在我的怀中,鲜红的血液从她的口中与伤口汩汩流出,精致的五官也因疼痛而扭曲。

“镜华、镜华……”我惊惶失措,像一个懦夫,不愿相信自己犯下了怎么样的罪责。

“仲翊……我……对不起……”她剧烈地喘息着,努力地吐出破碎的语句。面容却突然变得平静柔和。

“镜华?你……激我杀你……?”困惑悲痛交织在一起,我情愿这是我一厢情愿的逃避。

“仲翊……我不能违背自己的心,只能辜负你……”

她不再言语,长长的睫毛无力地垂下,遮住灵动的眼瞳,宛若熟睡了一般,只是再不会醒来。怀中纤弱的躯体渐渐失去温度,城郊胜利的欢呼却响彻了整个王城的天空。

我环视四周冰冷的墙壁,镜华,我知你最恨此地,我现在就帮你毁了它。

“仲翊,你有什么愿望吗?认真的愿望。”

火焰吞噬着殿内的帷幔、垣壁、梁柱……有的,镜华,我想带你离开这里,再不管天下的恩怨纷争……

我不顾一切地到处引燃火种,直到殿内满是浓烟,回身想要再抱出镜华,一根燃着的横梁却落了下来,将我与她隔开了。

“每次荡秋千,到最高处的时候,我总想松开手,就这样飞出去……飞出这个王城去……”

罢了,我想,由她去吧,去她想去的地方……

蹒跚地走出祝融肆虐的宫殿,却在台阶下看到一个呆若木鸡的人,我认出那是昭旻。

思索半天,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于是只是冲他笑了笑……

“我认识你,你是昭旻哥哥的侍读!”

乘太傅自我陶醉,逃离书房的少年被身后稚嫩的童声吓了一跳,转回头,却是一个衣饰华贵的孩子。

啧!又是昭旻的哪个妹妹?少年拍拍女孩的头,转身想溜。

“你如果不陪我玩,我就让父王告诉太傅。”

呃?昭旻妹妹不少,但这么嚣张,恐怕只能是那个刁蛮声名在外的硕颜郡主,少年开始头痛。

……

秋千悠悠,女孩乐不可支,少年一脸苦笑。

“你叫什么名字,我让父王给你赏赐。”

“赏赐免了,你别说出去就好,我叫仲翊。”少年继续头痛——你告诉你父王,我哪还有命在?

“我叫镜华。”女孩巧笑倩兮。

镜华、镜华……少年在心中重复,暗暗祈祷千万别让他再碰上这个小煞星。

第十三章

永桓嘉和王,讳昭旻,继位两年,灭夏侯,六年灭覃。至十六年,再无阡蜀、熙平、南越、弓菏、帛次、韩邑诸国。燕北自此归一。性暴戾,行苛政,无妃无子。在位二十六年,功过相兼,后世褒贬不一。

——《永桓史记×昭旻本纪》

“她自始至终,不肯看我一眼。” 仲翊带着镣铐站在我面前,脆弱不堪,“我其实不想杀她……可是……”突然他转身歇斯底里地吼叫着,“为什么,我总是不懂你——”

嘶哑的声音在空旷的永桓王城回荡、回荡、回荡……

我悲哀地看着临近崩溃的仲翊,蹒跚地被押向刑场。想起许多年前,镜华在书房一遍又一遍地写着“去者难留”,那时仲翊不懂,其实我又何曾明白?现在我懂了,却什么也不能说。

“你继位后,永桓先后有三个威胁:覃国足以掠地的军队、仲翊足以夺位的韬略、我足以窃国的权谋。第一个,你自可应付;后两个,我现在一并帮你除去了。”

镜华在留书中只有这寥寥几句。

“一个仁者,一个智者,一个侠客。”

原来一切早已明了,原来竟是如此的结局。

“她美好得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

她叫做镜华,于我也终是镜花水月一场。

她是智者,不动声色,兵不血刃,为我赢得了稳固的王权,成就了永桓的霸业。

她是智者,冷酷自私地借仲翊之手,获得了自己的解脱,留给我一生的悲恸与悔恨。

她是智者,布下了局,让我至今仍分不清真实与虚假。

“王,外面有一个相士要见你。”

相士?自从我十岁那年,那个倒霉的家伙糊里糊涂丢了脑袋,整整二十年,再没有相士敢于走近这个危险的坟墓。

“勇气可嘉,宣他进来吧!”

……

“三星陨落,王再无三劫之滤,何故愁眉不展?”

“三劫?”

“王虽面相高贵,命中却有三个死劫,分别应了抑元、破军、荧惑三星,然若得三星相助,相互牵制,则不仅免去三劫,且必成王霸之业。”

“……二十年前死于这里的相士,你可识得?”

“是不才的师父。”

“哦?他既然洞晓天机,却为何算不出自己的死期?”

“师父前来王城时,已然立下遗命,若与覃决战后永桓尚存,则命我将此事告与永桓王。他说是他的命,他不愿抗拒,也抗拒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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