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小的的疏忽,这酒是那位客官的。”店小二发现送错酒了,连忙跑来要将倪嫣然手中的酒换走。
倪嫣然握着酒壶的手并未松开,见那几人脸上一阵轻蔑的笑意,微微愣了一愣。
“这酒姑娘你又不喝,干嘛握着不放?”其中一人见状,有几分嘲讽道。
倪嫣然眸光一冷,站起身来,单腿踩在旁边的板凳上,豪气万丈道:“谁说我不喝,我就喜欢这烈性之酒。”
说完,仰头当着众人的面,接连几大口,就将满满一壶酒喝得精光,临了,还不忘品评一番——“好酒!”
这一壶酒,可是好几个男人的量啊。她一女子喝完,除了面色微红之外,没有一丝醉态,这令周围的人看的瞠目结舌,倒是那紫衣男子嘴角勾起一阵笑意,端起面前的女酒,自顾自的倒了一杯,一饮而尽,抬眼望着神态自若的倪嫣然,似是在评酒,又似在说其他:“的确与众不同。”
吃完这顿午饭,倪嫣然还买了瓶女酒带走,秦安歌笑着说她是个酒鬼,她浑然不在意:“世间美好,能及时领略,就别等它错过,否则必定追悔莫及。”
未及秦安歌反应,她又补充道:“我爹说的。”
后来才得知,倪嫣然的父亲是桓温的老师,当年桓家蒙难,一家人隐居在深山老林中,过着与世隔绝的清苦日子,桓温正是在那个时候,遇见了倪嫣然的父亲,并拜他为师,是以这些年并未荒废学业,反而精进了不少。
倪嫣然的父亲定是为隐居遁世的高人,不然桓温如此高傲之人,怎会轻易拜师。但倪嫣然却怎么都不肯说出她父亲的大名,说是父亲的意思,不准向任何人提起他的名号。秦安歌见她如此,只好作罢,两人说说笑笑,临近傍晚才一同回了桓府。
倪嫣然被安置在客房,与秦安歌并不同路,进了桓府便分道扬镳了,离别时还不忘将那瓶带有桃花香的女酒塞到秦安歌怀里,笑道:“这美酒的奥妙,要亲口品过,方能领略一二,若是烦忧时,更是如此。”
秦安歌心头一暖,便不客气地接受了。
回来后发现齐素素他们都不在房内,找到个小丫鬟一打听,才知道月底的试考不仅桓温会来做评判,还有广陵王世子亲临,大家一听到世子殿下要来,都炸开了锅,纷纷拿出十二分的精气神,几乎所有的人都还在自己的教习师傅那加紧练习呢。
秦安歌一听,顿时心里一沉,更觉得烦闷无比。抱着一壶未开封的酒,便向花园的水榭台走去,打算一醉解千愁。
还未走到水榭台,便远远听见悠扬的古琴声,琴音铮铮,时而激昂奔放,时而沉郁低缓,弹琴之人胸中似有宣泄不完的郁结,而且琴音断断续续,实在随意得很。
穿过碎石子铺就的林间小道,一转身便看见,原来是桓温正在抚琴,他一身白衣飘逸如仙,发丝随意用一根木簪固定,身旁摆放了零零散散的酒壶,看样子是喝得不少。
桓温一眼就瞧见一个娇俏的身影从树影下闪过,笑道:“在我府中这般偷偷摸摸的,不知道的人,还只当我养了一只硕鼠呢。”
秦安歌被他说得很没面子,只好走上前行礼。
桓温见是她,神色微微一顿。
自秦安歌走后,他便慢慢想起了当晚发生的事。
他酒量极好,醉酒失态这种事鲜有发生,况且他心知酒后吐真言,他对秦安歌做的那些僭越举动,实则是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如今当事人就在面前,倒令他有几分难言的尴尬。
“若大人无事吩咐,婉缨便告退了。”秦安歌也不想与桓温多说什么,还是早点逃离,免得彼此拘束。
“你手中抱着的是什么?”桓温眼尖,即使秦安歌站在暗处,也发现她拎着一壶酒。
“是酒……据说酒香似桃花香,很是特别……”
“拿来我尝尝。”
……
酒鬼,昨晚还喝的不够啊!!
秦安歌只好抱着酒上前。
桓温熟练的打开封酒的盖子,顿时一股醉人的花香溢出,清甜中带着些暖意,正如三月成片的桃花。
秦安歌喝了一小口,觉得此酒味道虽淡,但胜在酒香浓郁,难怪此酒称为女酒,的确女子饮用很是合适。
她瞥眼偷偷瞧了下桓温,只见他微微皱眉,大口喝了几口,脸上一副未曾满足的样子,一看就知道这酒并不合他的胃口。
“这酒怎么……”他欲言又止,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家主是觉得,这酒过于平淡?”
“嗯,酒的劲道犹如人的一生,要轰轰烈烈才好。”
“我倒觉得,平淡中也有高低起伏,只是家主未曾细细品味罢了。”
“哦?”桓温转过头,眸中闪着清亮的光芒,看向秦安歌。
“喜怒哀乐,爱恨情仇,谁的一生会安稳顺遂每个人都会有起伏,只是有的人将低谷做跳板,蓄势待发,迎难而上,他日扶摇天地间,必定是轰轰烈烈的。而有的人终日自怨自艾,意志消沉,也就至此一路向下,这高低起伏,完全是因人而异……酒也一样,大人品出的是寡淡无奇,而婉缨却品出了“三月桃花落,互诉衷肠时”的绵绵深意,这般心潮起伏,也只有自己能够体会了。”
桓温若有所思的看向秦安歌,握着酒杯的手指有些泛白,听到秦安歌念出“互诉衷肠时”,眉头不禁微微一拧。
☆、谋霸业
“三月桃花落,互诉衷肠时”江北一带的一句流传甚广的一句民间俗语,桓温祖籍江北,后随大军南下才定居于现在的京都,而王婉缨世代便居住在京都,怎会知道江北的俗语?即便她在机缘巧合之下,知道了这点民风民俗,也不是这句。
因为民间流传的正确内容是:三月桃花落,互诉衷肠意!
是桓温自作主张将“意”改成“时”,小时候每每到三月桃花盛开时,就会兴致勃勃吟诵起来,这王婉缨又怎会知道?
桓温默默看着王婉缨那张精致动容的脸,努力从脑海中搜寻片缕记忆,却怎么也想不起曾经见过她,但又觉得,面前这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是如此熟悉,就像相识多年一般。
他将疑惑暗藏在心中,并未揪着王婉缨的这句话问什么,不动声色地笑道:“婉缨姑娘所指的终日自怨自艾,意志消沉之人,恐怕就是在下吧?”
秦安歌当着他的面,垂眸看了眼他脚边横七竖八的酒壶,颇有些肆无忌惮。
勾唇微微一笑:“是。”
“大人仕途不顺,便终日饮酒消遣,殊不知眼下正有一绝地反击的良机,若再这般萎靡不振,恐将与霸业失之交臂。”
桓温眨了眨眼,脸色明显闪过一抹惊讶,“说下去。”
“胡蜀二寇,乃我心腹大患,蜀地虽占据天险,却经不住君王无道。如今的蜀国比胡寇更弱,内乱频频,早已是民不聊生了,大人何不趁势驱精兵万人,直驱蜀境,得蜀财,抚蜀众,为国开疆辟土,建立一番不朽功勋呢?”
桓温低头仔细想了想,仰头又喝了一口酒,闷闷道:“我怎会不知蜀地有利可图呢。只是一旦驱兵入蜀,不远处羯赵必会有所举动,我方又兵力有限,恐得不偿失,酿成大错。”
“婉缨知这荆州之地,藏龙卧虎,手握重兵者,也非大人一家,何不借他人之力,沿江守卫,羯赵即便有意来犯,也无从入口。”
“你说的,可是尧家?”
“正是。”
桓温目光若有似无的落在秦安歌脸庞上,一番沉默后,起身走到她面前,伸手轻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对着自己。
“你到底是谁?”
黑夜里,她莹亮双眼比天空繁星还要璀璨,睫羽微微抖动,面色粉若桃花,只惊鸿一瞥,便令人挪不开眼。
桓温目光锐利,充满了探究,似乎要将她的骨头都一一分辨清楚。秦安歌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我知大人疑我,但我做这些,真的只是想陪在大人身边,为大人尽一份力,其心日月可鉴。”
“是吗?”桓温的语气里,明显没有一丝相信。
秦安歌瞪了一眼,却没想桓温换了一副面孔,笑意中带着些许漫不经心,“想要留在我身边,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说完,抱着她便往居室走去。
“大人,你这是作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