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断情如碎玉，是再拼不回去了。
但我没时间多去感叹唏嘘，借蜚瞳为最要紧，再见桑籍却是不得已。
念了个诀投身海水中，前半段路竟是乱走，后问了好几个虾兵蟹将才将北海水晶宫的方向问明白。
第六章（八）
遥遥的瞧见北海水晶宫的大门时，我没留意打出一个刁钻的喷嚏，抱着肩膀的手捻了捻单薄的衣衫，想着补上一个暖身诀在自己身上好一些，不若在北海冻病了，回去在过给“身娇肉贵”的连宋君就不好了。念这个诀一向也是连宋拿手，我想了想他在北荒的时候捻诀的模样，把咒顺清楚了，才敢往自己身上加。
待身上暖起来，我才往大门处继续走。纵观东西南北四海，西海本是很低调的，但近年来因陌少那个生病的大哥，一张求医榜放出瞬间提高了存在感，南海素来是慈航真人的地头，东海水君虽没什么镇海的神佛守着，但是水君本身就是挺高调一人，听说他夫人怀了孕开始，他便计划着宴请整个四海八荒的神仙，独独北海，虽占着一个天族二皇子的名分，这么多年来却一直鲜有消息。
不过桑籍他也是如此，宽婉温厚，从前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很低调，生平干出的最不低调的事儿，大概就是抢了少辛直接跪在朝堂上，当然，这个不低调的事儿，本小仙还添了一把火。
陈年往事，从前是心头绕一饶就痛得不行，如今，放开了想也不过唏嘘感叹两声，像是站在高处遥望别人的故事，佛语有云，这是超脱了。
可刚近守宫的蟹兵，就听见不远处的花园里传来一声巨吼叫，我养的那头驳要是能发出这声巨吼的十之两分，我就满意了。守门的两只蟹兵也听到了，一只说：“声音似乎从偏院传来，这声音不大寻常⋯⋯”另一只说话的语气更是忧心：“方才夫人好像去了那边⋯⋯夫人还怀着身孕⋯⋯”
我身手在两个斗鸡眼的蟹兵之间摆摆手，叫停他们的猜测：“你们啊，赶紧去把你们水君叫过来，花园那边我去看看⋯⋯”
“你是哪个，小的们凭什么放你进去？”
“哈！我是哪个，我是你们水君⋯⋯和夫人的一位旧相识，你报的时候就说我姓成⋯⋯”
也是桑籍看门的守卫都和他一样老实，没和我多坐纠缠，横着腿赶紧抛开了。
我嗅了嗅海水里的味道，感觉到一丝不寻常的冰冷，大概有什么异兽闯了进来。
手中祭出双陨，朝声音的方向急急赶去。
我果然料的不错，园中相互僵持的，其中一只正是一只单翼雪狮，按道理这类陆生异兽不会到海水中来，却不是它到这里是为何，另一位，则是身怀六甲的少辛，她施法强罩住自己也不敢攻击，大着肚子勉励支撑着，本是一条巴蛇，逼得自己快现了原型，看不到双腿，只一条蛇尾荡在身下，颈旁也有鳞片熠熠生出。
能看出这里还是有过打斗的，本该精致的小花园已经北砸得差不多了，我有些郁闷，怎么我没到一处总能赶上被砸的花园。花园中碎石后都躲藏着许多小虾米小螃蟹小乌龟，被吓得浑身发抖，也不敢贸然相迎，他们长年活在海水中，没见过单翼雪狮自然害怕。
我叹了口气，手中结印伽缠在双陨上冲着雪狮的双眼直直击过去，雪狮忙着和少辛对峙，没留意到我的偷袭，待双陨砸到眼前时候才慌忙躲避，一只陨落空，另一只陨碰在它的额上，雪狮被击中，吃痛的低声吼叫，将头埋在前腿中许久才又瞪着一双姜黄色的大眼抬头，凶狠的将我望着。
狮虎豹一类，在猎物一类，最喜强者，雪狮见了我，自然不再同少辛较劲，徐徐转了步子，绕到我这边，仍低声吼着，不肯出招。
我收回双陨，挪到少辛身边，少辛本是欣喜的抬头瞧救她的人，见到是我，脸色忽变，像是见到了什么及其可怕的东西，惊慌道：“长⋯⋯依⋯⋯你、你来北海做什么⋯⋯”
我不懂她为何见了我跟耗子见了猫一样，上次她被掳牵扯到我和连宋这件事我也没打算跟他计较，毕竟是我放不下在先，除却此事，她还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我一手扶起她，说话的时候眼睛缺是盯着雪狮的：“你赶紧收收神，回了人身吧，这样一条蛇盘在这里我也有些不舒服，好歹撑到你夫君来了⋯⋯”虎狮惧龙，桑籍为龙族，就算这是一头大胆不要命的雪狮，但见到天敌还是会忌惮些的⋯⋯
少辛却仿佛没听懂我说的话，只呆呆的盘坐在原地。
雪狮在不远处谨慎的看着我的双陨，瞧得出它在思索要不要一个猛子扑过来，其实我也在想这个问题，它一下子扑过来，我再用双陨去挡，定然砸在它的胸腹部，到时候一个不留色下手中了，活生生的一头微风雪狮就这么成了我的陨下冤魂，我有些不忍⋯⋯
忽然瞪我的雪狮眼神变了模样，闪过一丝慌乱，我顺着它的目光望去，身后一条青龙正缓缓逼近⋯⋯
我收了双陨，打架是很有意思，我却不愿意在北海打架，既然人家正主来了，该守护守护，该安慰安慰，我这个外人退到一旁才是正经。
单翼雪狮虽勇猛机警，但此刻在海中，不是他擅长作战的地方，在这里和一条青龙打斗很是吃亏的。果然，那头雪狮龇牙低吼片刻，只得挥动单翼，匆匆逃开了。
我想到他被我打到的额头，觉得他今日这个伤受得有些愿望。
少辛受到我和雪狮的双重惊吓，呆坐在地上半天没缓过来，还是回了人身的桑籍到她身边，低声安慰了什么，她才清清啜泣着，慢慢尾巴也变回了腿形。
我们三个这个阵势，我还真是熟悉的不得了，少辛上九重天后，许多次都是这样，比如有一次，少辛故意打坏了我院中的花架，架上许多盆珍贵花草通通不得在生，桑籍赶到的时候，少辛正捏着她被花架刮伤的手指作痛苦状，那天桑籍也是这般担心不忍的形容，安慰了许久才陪她离开。桑籍不知道，次日我因交不出天后要摆放在天泉旁的花草而受到责罚，三道鞭刑留下的疤痕跟了我许多年。不论终因何事，桑籍总是护她为先，他这么安慰她，搂着她，而我独立在远处的模样，如今想想，却是有些可笑。
可笑我那颗不知道为什么动的心。
但我今日来是有事相求，不是来瞧他们夫妇如何恩爱的，只得不留情面的打破二人的相依，清了清嗓子，沉声问道：“咳咳，那个，小仙瞧夫人也受了点伤，不若让下人先陪夫人回房休息，那个，小仙有要事同水君相商量。”
这话果然引得少辛有些不悦，但桑籍在她耳边柔声安慰，她才肯任人扶着，挺着大肚子徐徐离开，临走时还不忘留给我一个幽怨的眼神。
少辛总是这样，活到现在，许多东西都掰不开，到手的东西握那么紧做什么，握又没什么觊觎之心。
桑籍送走了少辛，才缓步到我跟前，低声唤了一句：“长——成玉。”
我点点头，算是回了，急急开门见山道：“水君好，水君好，哈哈，小仙还怕水君不在家呢，在家便好，小仙，其实今日唐突拜访，是有事相求。”
桑籍听了，眸中闪过讶异，轻问：“相求？若是如此，不如⋯⋯仙子同我到殿内⋯⋯”
我赶紧挥手打断，虽觉得不大礼貌，但事出紧急，顾不得太周到的礼数：“殿内就不必了，到时候在奉茶糕点，时间就这么白白蹉跎了，说事情么，花园中站着说也是一样，”说到这儿，我长舒一口气，道，“听闻水君有天君御赐的，蜚瞳一枚，小仙能不能借这蜚瞳一用，水君晓得蜚瞳何物，也晓得小仙若不是路穷，也断不会踏进这北海一步扰水君和夫人清静。”
“桑籍，你，愿不愿帮我？”
“长依，你，愿不愿帮我？”
桑籍听了，默了许久，在这样的沉默中我像是过了一百年，他该是听出我那最后一句的相求，同多年前一样，这是我最后的筹码。
为了他，我不惧给过去的自己添一笔污秽，能借到蜚瞳，往日种种，便是全篇改写，又如何。
桑籍垂着眸子，顿了顿，召来一位仙婢，吩咐道：“去，把夫人房中的鎏金赤色锦盒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