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赶紧把勺子放到唇边吹凉清粥,白泽拿着筷子楞了一下后,鼻子“哼”了一声算。
是夜,连宋几番折腾下来,故伎重施,我终于架不住他那装可怜的本事,央白泽多要了一床被褥。
抱被子回来的路上我一直觉得连宋这个致命的本事似曾相识,转转眼珠子想了一会儿,想起天上那个软绵绵的小糯米团子阿离也常常摆这么个撒娇耍赖的模样,二人神似,我算是找着小天孙这耍赖本事的源头了。
哼!
白泽给连宋收拾出来的房间倒是不小,但房内杂七杂八的摆设太多,但白泽活了这么些年,有点兴趣爱好也不足为奇,可一个卧房内摆上七八盏屏风也委实夸张了些。这些屏风上绘的图样大多风景,我也具没有见过,但除却图画,没有题字也没有落款,想到大概白泽的洞府在地底下,设窗子比较麻烦,他这样摆屏风,又都是风景图样,大约使图一个窗子的作用。
我抱着被子左拐右拐的拐到榻边,换好药的连宋已经摊了一本书在眼前,靠着床柱子在看书,听见我进来的动静,放下眼前的书,沉声道:“夜里白泽大概还要添一些药,你不用起来,睡里面罢。”
我只一双眼睛露在被子上面,听他这么一说,松了一口气,方才换药的时候,我一张脸抗不住已经红得跟个什么似的,若说亲密,这断然不是我和连宋之间最亲密的举动,无奈他上次那一通告白之后变也老老实实没对我动什么手脚。可如今不过剥一剥衣服就已经叫我成这个模样,情这个东西,初动的时候不该是羞涩腼腆的么,我怎么反倒是一有点风吹草动就举一反三的想到那些有的没的,也不怪连宋笑话我。若说五万多年前的长依对桑籍那个模样是情窦初开的大家闺秀,如今我的样子就是被卖到青楼里还看上了嫖客的大家闺秀。
是以这次同床,我怕的不是连宋对我做什么,他还受着重伤定不能如何,反是怕自己一个没忍住扑过去。
我脱了外衫挂在衣架上,瞧白泽给的被子挺厚,若是就这么睡了大概有些热,瞧连宋也只是亵衣外只披了一件单衣,手卡在腰扣处,也不知这扣是解还是不解。
我自犹豫着,偷偷瞄一眼连宋,却见他正笑意盈盈的将我望着,我吞了口口水,颤颤问道:“怎么了?”
连宋把书放在一旁,低声道:“你过来帮我拆一下发髻,手⋯⋯抬不太动。”
自进了白泽的洞府我就各种魔障,如今他一句话,没等自己反应过来,人已经到了连宋身旁,他顺从的靠向我让我帮他拆发。
我抬手轻轻拔出他发上的的玉簪,拿下玉冠,没了束缚的发似流水绕过我的指尖,披散下来。发色乌黑,同连宋的瞳色很相称,我担心披发会影响颈后的伤口,顺手帮他把头发分成两波,散在连宋肩头。
府中烛光微颤,连宋身上散出遮不住的药味和血腥味,就是在这样的味道中,竟徒生一股旖旎的感觉。
我握着玉簪玉冠,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哑着嗓子轻道:“好了⋯⋯”
连宋并不抬头,听了我的话,闷了一声“哦”,我还未及下一步动作,连宋有些冰冷的双臂环上我的腰,整个人轻靠在我身上。
然后我听见极其委屈憋闷的声音:“从受伤到现在,头一回后悔有这个伤。”
“⋯⋯”
任连宋抱够了,我默默爬上床,连宋说还要再看一会儿书,见我实在累的乏,也没让我陪着他,嘱咐我早早睡,就又拿起书接着看了。
等我钻进被子里,感觉到床外的灯光暗了些,心想大概是连宋晓得我太亮睡不着⋯⋯一句话在心里还没叨咕完,睡意袭来,昏沉入眠。
大约是太累了,一夜几经沉浮,却是没睡踏实,梦中人影混乱,还有一座废弃古刹,一片汪洋似的大河⋯⋯似听见窸窣作响,想大概是梦境,翻了个身,正待继续睡,手塔向身旁的位置,却空空只剩一床被子,连宋不在。
片刻间睡意全无,想着是不是一会儿就回来,我就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等,欲等他回来再接着睡。
可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他回来的动静,想他白日里耍赖撒娇的形容不至夜里伤势忽然加重罢,可披逆鳞这种事情从来都无迹可循,伤势夜中加重也是常有之事,我实在放心不下,躺着也是睡不着,暗中寻了自己的外衫披上,施法将灯点了,举着灯蹑手蹑脚的寻门出去。
早前连宋休息的厅中空无一人,只留了几盏灯在各个角落,将厅子映得昏黄阴暗,我提着灯走了一圈,没寻着什么,正犹豫着就这么回塌上接着等着,还是说继续找,主要是除却这里和白泽的房,别的地方我是没去过的,又是黑灯瞎火,在别人家地头上夜里乱逛,总归不大好。
纵是这样,心中还是放不下连宋,回去躺着也是枯等,不若现在好好寻一寻,若是瞧见他安然,我回去也能睡得踏实一些。
正这么想着,忽然听到一声轻微破响,似施术法的声音,但声音一瞬而过,我没寻到源头,于是端着等在原地继续等着,果然,过了一会儿,又听见相似的声音,我辨了辨方向,绕过一盏灯,寻着灯后的门就过去了。
一段不长的走廊后,尽头是半开的房门,房中灯火明亮如白日,比厅中要好上许多,我提着的灯也越发显不出光来。房内对着门摆了一盏屏风,将里面的情形挡了个严实,乍一眼看,同连宋和我睡觉的那间房很相似。
我在房门口放轻手脚,正踌躇着要不要进取瞧一瞧连宋在不在里面,一声轻破响之后,听见白泽少年老成的声音:“好棋,不过三殿下深夜来找老头手谈,不怕那位小花仙夜半醒来担心么?”
听这情形,连宋果然在里面,我正打算绕过屏风来个“说成玉成玉就到”,但连宋的回答却让我止住了脚步。
“她么,寻过来累得紧,想必因牵挂心也一直悬着,这会儿该是睡得死,无碍的,且⋯⋯”说到这儿,连宋轻声咳了咳嗽,“我这伤带得我有些睡不着,辗转几番再吵醒她让她担心就不好了,不如来找你下棋。”
“老头本就无眠,和三殿下走一局,也是乐事,不过三殿下重伤还能用术发织出这个期盼,老头佩服。”
我慢慢腿了一步,在屏风后藏得更好,连宋一番话说得我心中苦涩难当,心尖拧巴得跟浸在了酸酶汁里。
他是从来都这样好,我却从来都不知道。
手里捏了个诀无声的灭了灯,连宋“处心积虑”的不让我担心,若是知道我寻过来的,这样的心意不免被糟蹋,我想了想,他同白泽在一处,伤势自是有了保障,我不如顺着他的心意回去躺着,至于是枯躺还是死睡,到时候再烦罢。
提脚刚要离开,白泽忽然道:“三殿下此次对伤势缄口不言,但老头也是能猜个一二,和几万年前,四海八荒盛传的三殿下灰飞那件事有关,请恕老头多嘴,逆天而行终遭反噬,这诸多苦果,断然不是劈一道逆鳞就能躲过去的。”
被白泽的话绊的我走不动了,盛传白泽能通古知未来,更是深晓普天之下所有的妖物,连凡界都有关于白泽博学贯通的许多记载,传说虽不可信,可却是有来源的。他这么忽然提到什么逆天而行,什么反噬,这个墙角,今天是听定了。
无声的施法隐了自己的身形和呼吸动响,僵立在原地等连宋的回答。
三殿下那边默了许久,才缓缓道:“你提醒的是,可是逆天之行,本君已经做了不少,今后⋯⋯大概也免不了,你说诸多苦果,本君在行每一步前自想得到有什么苦果该自尝,可什么苦果,也比不过五万多年形单影只的枯等,伊人未归,便是最苦的苦果。”
白泽听后,竟笑了,那破空清响大概是棋子的声音,接着说:“三殿下看的开,老头欣慰,风流多情的,老头倒是见过许多个,可风流情痴,还是头一次遇见,这如同一南一北的两个品性凑在一起,普天之下,也便只有三殿下了。”我且在心中暗暗同意白泽,听他接着问道:“不过这许多年的追寻,三殿下不怕所追非佳人?”
也不知连宋此刻是什么表情,只听见他轻笑一声,仿佛白泽这么个博古通今的神仙却问了一个十分可笑的问题:“我晓得她是那种,我进一步,她退两步的人,进得太快,她反而溜的越快,不如不前不退的在这儿等着,不晓得哪一刻她想通了,自然不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