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着魔族晕红的天空,龙劈逆鳞之伤难愈,连宋断后的工作做的很好,将身上的血腥味藏得好,循着味道也寻不着。
堂堂天族的三殿下失了逆鳞这种事情觉绝对不能传到天君耳朵里,就算是为了两族的种种情谊,天君也定然会查个水落石出,到时又要牵扯良多,要想把这件事暂且瞒下去,好歹要先将养一段时日,太晨宫虽好,可九重天是定然不能去的,除了那里,西海⋯⋯天虞山⋯⋯十里桃林。
我全心牵着连宋的伤势,忘了自己已经两日未休息,召了一朵云急急朝东海飞去,其间几次差点从云头跌落,到十里桃林的时候,摔下云头的样子把正扛着锄头埋酒的折颜上神吓了一跳。
第六章(六)
十里桃林还是老样子,但天上地下,也只有折颜这里,四季桃花灼灼,四时桃树齐生,这边能瞧见初开的桃花,那边又能见到结了一树的桃子。
东海涛声遥遥,一阵隔着一阵的有清凉的风吹来,左右几棵生的没什么章法的桃树间,一身花里胡哨的折颜立了手中的锄头,认出是我之后,冲我招了招手,仿佛在等我。
折颜上神生了一颗爱八卦但不不温不火的心,又或是活的时间久了什么都见过了已然淡定,听我火急火燎的问他连宋的下落的时候,只是放下锄头给我递给了我一杯温热的什么东西,我赶路赶了这么久,委实一口茶都还没喝上,感恩戴德的接了去灌下去一大口,但味道不怎么像茶水,醇醇的带着一丝酒味儿,但是又是酒。
“听你这么说,连宋那副德兴都是他自己搞出来的,不过我瞧他还挺高兴的,不像你说的那么凶险,你且安一安心,你照镜子看看你自己,黑眼圈都长到下巴了,方才跌下来的时候,我以为是雷公派来的人呢。”遮掩用手支着下巴,一双桃花眼笑眯眯将我望着,慢悠悠的解释着,见我放下杯子还要开口问的样子,伸出一手食指,摆了一个“不”的手势,笑道:“你也别急着问我要人,连宋此刻是不在我这了的,他的伤我帮他缓了缓,可要将这伤瞒过天君,需得动动心思,他且动这个心思去了,这个时候方该到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正在打哈欠,打了一半噎住了,急问道:“什、什、么?三殿下他不在桃林?”
折颜正经的点点头,望着天做思考状:“瞧见连宋的时候我还惊了惊,这劈逆鳞的伤,我活了这么久也就见过这一次,说起来,天君年轻的时候,不愿娶他表姐,闹腾了许久,还扬言劈逆鳞来的,结果还是没劈动,还乖乖娶了他表姐,哈,就是如今的天后呵⋯⋯”
现在我可没什么心思听天君天后的八卦,把杯子中的水饮尽,还了杯子,想到从前治腿伤的时候还是和折颜处过一阵子的,这个为老不尊的老凤凰作派其实简单的很,护短又八卦,耳根子不是一般的软,凑上去问:“三殿下的伤,自然不是一般的伤,不一般的伤,也只有不一般的神仙能治,这样不一般的神仙,小仙普天之下只认识折颜你一位,依着折颜你同三殿下的交情,怎么就放他走了,难道四海八荒之内,还有比折颜⋯⋯”
折颜不是白活这么多年的,我这样半捧半激将的话他当然听得明白,乐得听我说够了,才伸手敲了敲我昏昏沉沉得脑壳儿,了然道:“行了,小成玉,你那些小九九也就框框连宋,你也不用激我说什么,听真真说了些你的事情,想想你和白家那小丫头其实还有些渊源,哈哈,医术我自是承认没得比,可连宋在我这里养伤不日就会发现,回头你们跟他老子解释起来有些麻烦,所以我将他送去我一个老友处,他的本事虽没我好,但却好过天上的药君许多,你且放宽心,不如去你从前的茅屋睡一觉,睡醒了再上路?”
折颜这么无端提起白家让我讶了一讶,但心上牵着受伤的连宋就没细想,正欲再上前追问一番,忽然一股极重的疲乏之感攀上来,坠得我眼皮都睁不开,脑中渐空,腿也沉得一步迈不动,看着眼前花枝招展的折颜抱着锄头笑着看我扑倒,扑倒前用剩余的神志思量了一下,方才那杯不茶不酒的东西,有问题。
折颜见我倒了,挪过来蹲在我身边,眼皮尚且还溜了一个缝儿,看东西像隔了层厚纱,略略分辨出折颜摸着下巴用钻研的语气喃喃:“果真是乏了,一盏茶功夫不到就这个模样了,啧啧啧啧⋯⋯‘真真’的这个‘半步多’还真是半步多⋯⋯”
我心中愤起,想把这个老凤凰的尾巴毛打个花结,但什么样子的花结好一些,只想了个开头,立刻身沉脑空,踏实的睡着了。
醒时自己正在从前养伤的茅屋中,一觉睡足了精神,瞧窗外似落日光景,我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心念连宋的伤,急急下床找折颜。
但寻了一圈并未瞧见折颜,诺大的桃林也没看见个人形的东西,我默默回房,扫了眼空屋,才看见桌上用一坛酒压着的信,自是折颜留的。
折颜的自跟他本人一样,花蝴蝶一般,说的是他和白真(信中写的是“真真”激了我一身鸡皮疙瘩)上神有事出门,让我醒了自个儿寻到昆仑墟附近找名唤做“白泽”的神仙,并言白泽若是不开门,就当着他洞府的门把这坛酒砸了他自然就放我进去了。
信纸末了,嘱咐了一句,“连宋君言成玉近得花粉症,嘱解症之方,遂制药包一枚于床头,切莫忘”,我拿着信回头,床头果真置着一个巴掌大的荷包,我走过去拿在手中,荷包是制成了腰挂的模样,包上还坠了一个玉雕的小驳,和砰砰极为神似,上绣着的是莲叶连天的图样,我拿到鼻子边嗅一嗅,药香中混着淡淡芙蕖花香。
折颜上神会不会使绣花针⋯⋯不好说,但他除了白真上神,对旁人定然不会动这样的心思,这荷包⋯⋯大概是连宋早前就备下的。
我捏着一个药包,一个人孤零零的走出茅草屋,抬眼处,落霞与桃花雾连成一片,暖意融融,霞光衬得半边天都染上桃妆,这样的美景却看得我心中悲戚戚的。我唤了一朵云坐上去,奔昆仑墟而去。
看着桃林越来越远,我把荷包稳稳挂在腰上,寻着了自己心中和担心有些不同的情愫的由头,我这是想他了。
且不管他此时伤未伤,我都想要去见他,立刻见到他。
从前只知祈盼,如今竟身陷思念,我低头摆弄荷包上的小玉驳,晓得我混账得没逃过这一通桃花劫,左躲右躲全无用,上一次是他二哥,这一次是他,交代得彻底。
他现在这样伤着,也不知道我这番明白,算不算晚了些。
我把酒坛化近袖子中,果真休息好了法术也精进了许多,这回召出来的云精神抖擞,比送我去十里桃林那个强许多,也快了不少。云上我腾出脑子想这个白泽为何许,似在许多典籍上见到过这个名字,却不知道白泽和折颜都有私交,果真活得久了大概就是这样,天上地下都有熟人,听连宋提起过,貌似折颜和东华还有个同窗之谊,其间还能牵扯出墨渊上神和魔族始祖少绾之间的一段牵扯⋯⋯墨渊上神啊,曾居在昆仑虚的战神。
昆仑虚我是去过的。
算算时辰,除去我睡着的那五万多年,该是七万多年前,彼时桑籍还是天族的太子,昆仑虚的墨渊上神是天族地位至高的司乐战神,是父神的嫡子,和九重天的关系也是非比寻常,墨渊出入九重天,天君次次都带着桑籍,那时候桑籍十分崇拜墨渊。还记得桑籍六万五千岁的生辰上,我为了送他一幅墨渊上神校注的佛经,特偷偷跑到昆仑虚,千辛万苦借出佛经,又急急熬了两个通宵才纂写完。还了佛经回到天上的时候,足足睡了一天一夜才缓过来,醒时差点误了时辰,那时候,桑籍收到佛经后很是喜欢,也很感动,夸赞我抄的字很好看。现在想想,桑籍对我也是好的,只是后来有了少辛,就没那么好了。
陈年旧事此刻翻出来想和许多年前想又不太一样了,感觉像在回忆别人的事情,那个隐忍深情的少女,那个翩翩温润的少年,已经离去太远了,北荒再遇,我们都不再是旧人,更不是彼此心中的那个了。
也不知那卷经桑籍还留着不,还是怕少辛不高兴,一把火烧了也未可知。两百多年前在灵山抄书的时候,遇到一句“此日月轮,可令堕落,妙高山王,可使倾动”念了念觉得熟悉,方想起那就是当年抄纂过的,可也就是想起而已,掀一页过去继续抄下一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