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个,我觉得有些对他不住,弱弱的向秋海棠打听大将军被拒绝后的反应,秋海棠看着我脸上小心翼翼的表情很不理解,认真道:“大将军走后一般直接向左拐挽秀阁找杜花魁柳花魁饮茶或者向右拐到倚碧楼的菓千娘那里去听琴了。”
“……真是个无赖。”
千花景赏后第四日早晨,接到从宫中传出的口谕,晌午后太后和皇帝会在王宫的甘露亭乘凉,邀我一同前去品茶赏莲。
打赏了前来送信的小河子之后,我瘫坐在一堆月令花中间,那些花儿不满我强挤进她们的空间,七手八脚的把我往外推,动静闹得不小,把朱槿引了过来。
朱槿扫了一眼月令花群,效果立竿见影,不老实的手脚纷纷收回,十花楼里一时间鸦雀无声。
镇压完月令花的朱槿把目标转移,伸出手把我拉起来,皱着眉头问:“郡主何事如此沮丧。”
我踉踉跄跄的起身,默默移步到门口,望着初初升到屋檐的日头,悲戚戚的回答朱槿:“太后和皇上邀我前去品茶赏莲。”
朱槿不轻不重的“哦”了一声,接着问道:“然后呢?”
我缓缓的转过身,凄惨道:“我想好好看看这初升的太阳啊,或许,这是本郡主最后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了,多么美好,多么令人伤感啊。”
可显然朱槿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因为他接着“哦”了一声,绕过我出了门,临走的时候还交代我:“郡主入宫回来的时候,记得把几日前送去千花景赏的那几盆芍药带回来。”
半个时辰后,我坐在锦顶的骄子里,磨磨蹭蹭的往皇宫去,梨响在骄子外面缓步跟着,我瞟了她一眼,没了扫把傍身的梨响果真耐看多了。
一路上梨响都在安慰我,内容的主题是,太后是看着我长大的,而我是看着皇帝长大的,都是同宗皇戚,就算几日前因为我的原因毁了千花景赏的闭幕仪式,也不至于给我多严重的责罚。料想若是皇帝太后当真生气,可当日丹露苑里那么多外国友人,圣上们也不好发作,可都过了这么些日子,什么气都该消了。
听了梨响这番安慰,残存在我心中的一丝丝侥幸的火焰被冷水浇灭,渣都不剩。
我木着脸一路到了王宫外墙,本是准备撩起骄帘让看宫门的守卫认出我,可没想到骄子顿了一会儿,转了个弯,掉头向着轩庭门奔去。
我不明所以,心里隐隐有些着急,招了梨响到身边问原因。梨响同我无奈的解释道:“郡主,因几日前逮到的刺客,王宫此刻在严查同党,各个宫门都把守严格,若要进宫,必要从……从轩庭门入内。”
我小声端出架子,哼唧道:“跟他们说我是红玉郡主。”
梨响点头,“郡主说的是,可守卫说是看在郡主的面子上方才让转头轩庭门,换做他人,都不可近王宫一步。”
我喝令轿子停下,匆匆下轿,提着裙角往回走。身后的梨响亦小跑着跟上我,担心的问:“郡主,此刻已经过了晌午,太后和圣上必在宫中等候郡主,若是郡主不到,是否会……”
我停下脚步,回头望着被日光铺满的轩庭门,光线照亮了每一块砖瓦,使得轩庭门显得更加宏伟,飞起的檐角被镶上一层金边,上面停着几只雀鸟,叽叽喳喳的凑嘴。
目光沿着斑驳的城墙移动,所及之处,远远瞧见一个白衣青年,正靠着墙叉手立着,一只脚微微抬起抵着身后的城墙。
梨响站在我身旁,随着我的目光看去,片刻后愤恨道:“是、是、是那个大将军连宋君!”说到这里,又压低声音在我耳边抱怨,“那个无赖坏胚子干什么在这里?”
空旷的轩庭门前我和梨响的身影显得尤其突兀,幻想连宋君看不到我们亦过不切实际。所以,连宋懒洋洋的晃悠到我跟前的时候,我只得抽着嘴角假笑道:“大将军,好巧,好巧。”梨响面带怒容的对着连宋君,几乎不易察觉的欠了欠身,权当作礼数。
连宋君的脸上是标志性的表情,似笑非笑,带着些玩味的意味。
“郡主,好巧。”
说完这话的连宋挑起眉毛看我的反应,他这副纨绔的样子让我想起了秋海棠的话,于是我没好气的回应:“大将军此刻怎的有闲在此,呃……守城门,怎么不去挽秀阁找杜花魁柳花魁饮茶或者到倚碧楼的菓千娘那里去听琴?”
连宋听了,微微有些惊讶,我抬眼把这个表情记在心里,想着,惊讶的时候也这么妖孽,真是要不得要不得。
连宋君今日穿的白衫同几日前的那件有些不同,领口和袖口处绣的是银线,在此时微微毒辣的阳光下流光婉转,衬得他整个人英气了许多。
我自己并没有意识自己此刻已经专注的观察连宋君好一会,同欣赏一盆好看的花草一样,毕竟快乐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直到梨响拉了拉我的衣袖,我才反应过来自己正怔怔的盯着大将军的领口发呆。
大将军垂着眸子低头将我望着,柔声问:“好看么,郡主?”
我吞了几口口水,呆呆道:“还、还行。”
连宋君将握拳的手挡在嘴边,笑了几声,“呵呵,多谢郡主抬爱。此番郡主徘徊于轩庭门外,可是有事进宫面圣。”
连宋的话一下将迷迷糊糊的我敲醒,我远远的看了一眼轩庭门,没回答他,而是唤过咬牙切齿的梨响,说:“走吧。”
可步子没迈出去两步,便被白色的身影挡住,我抬头愤恨,故意提高嗓音试图增加自己的气势,问道:“大将军这是何意,挡、挡着本郡主是要送我,那个本郡主回家么?”
连宋负着手立在我跟前,微微弯腰,笑着说:“送当然是送,不过不是送郡主回十花楼,是送郡主进宫。”
我瞪了他一眼,放下提在手上的裙角,扬手一挥,没好气的说:“不劳烦将军,本郡主今日不进宫。”
连宋却并没有让步的意思,只是挺直腰板,若有所思的摸着下巴,故意拉长声音道:“原是如此?本将军以为今日圣上会召郡主进宫,是以等在轩庭门前。只因晓得郡主从不过轩庭门,我——”
我哼唧道:“你什么?”
他却不知从那里弄出一把十二骨折扇,“哗啦”一声打开,那扇子一面是洁净纯白,另一面涂的是一朵诡艳清丽的红莲。他看着我,从容的摇着手中的折扇,慢悠悠补充道:“我还想了个法子送郡主进去,不走轩庭门。”
不知为何,从连宋手上这把扇子出现开始,他把玩折扇的模样没由来的让我徒升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身后该是碧波池水,莲叶连天。
这个神走得实在奇怪,等我回过神,梨响正拉拉我的衣袖,担忧道:“真的不进宫了?”
连宋君听了,“啪”的合了扇子,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摊开的左手,轻声道:“郡主以为,如何?”
如何如何?这哪里有选择的余地?梨响早就一改对连宋君苦大仇深的表情,谄媚的笑成一朵花,点头如捣蒜,嘴里还念叨着:“好哇好哇,郡主。”
这个变脸比变天还快的死丫头。
连宋君其人果真厚道,一炷香后,我们便到了里甘露亭,只不过此时太后和圣上还没到。
甘露亭建在太液池中央,亭子周围连着长廊接到案边,五条桥廊将太液池分成五个部分,每个部分都种着不同颜色的莲。盛夏雨后莲初放时,便可于一亭赏到五色,可谓人间致景。
当然,这里的美景也是相对于正常人而言,虽然我也曾有幸欣赏过五色莲同池的人间圣景,无奈我看到的圣景乃不一般的圣景,有密集恐惧症的我每每回忆起来,想到满池子挤满花枝招展的女子,捂着嘴瞧着我偷笑的样子,都不由得抖三抖。
好在此刻盛开的莲倒是不多,只有几个粉衫或白衫的女子一脸迷茫,睡眼惺忪的趴在水面上,此外便是盖满池水的连天莲叶,浓密的绿色厚厚的铺陈开来,几乎望不到水面。
我靠着一边的柱子发呆,想到此亭是仿着十四公主湮岚的画作建造的。传闻中湮岚公主能绘出上天仙界的琼楼宫阙,不知在那不寂不灭的永生世界,是否真的有这么一座亭子,是否有能让我看得真切的圣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