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青碧色的地砖,有些头疼的想,苏陌叶这番话也不知有几人信,但凡对三殿下有所了解的人,该是料到就算整个南海一齐上也不能把三殿下如何,我偷偷抬头瞄了一眼天君,他居然真的露出一副很担心的形容,也有许多仙官小声唏嘘了两声,我很是惊奇,三殿下是做戏做到什么程度,才让天君和满满一朝堂的仙官以为自己真的只是个庸庸碌碌的花花公子哥儿?不过也有不信的,比如刚刚发言站在我右前方的苏陌叶君,笑得春风和煦,还有他后面一个穿着宝蓝色衣裳的仙官,径自笑着摇了摇头。
令有一人,一身玄色锦衣,立在众仙的最前头,背对着我,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我肯定,此人也定是不信的。
借着南海蛟人的幌子,做了十分的“坏事”,玄衣的夜华君起码帮了他三分。
凌霄殿议事完毕,天君被众仙婢围着走了,天君的衣角刚消失在凌霄殿一头,整个殿中像是被哪个突然打开了开关一样,忽然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小声讨论声,仙家三个两个凑在一起,满脸兴奋的讨论着,里外不过两个话题,成玉元君我以及据说重伤的三殿下,也有几个小心翼翼的讨论着锁妖塔,桑籍君之类,只言片语飘进耳朵,多是些毫无根据的猜测,我揉着额头想着,大抵是这些年天族过于太平,大家没什么谈资,真是苦了一众爱好八卦磕牙的神仙们。
苏陌叶先是跟上来,一本正经的整理了整理衣服,假惺惺的跟我打招呼,如同第一次遇见我一样:“恭喜元君,在下西海二皇子苏陌叶,请多指教。”
我干巴巴的笑了笑,回话道:“指教指教,不知二皇子此番前来何事?”
苏陌叶颇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道:“元君客气了,本少—— 小仙只是听说三殿下有些抱恙,是以前来探视。”
我无奈的抬头望了一会凌霄殿的房梁柱,面无表情道:“二皇子真是对三殿下关心得紧。”
苏陌叶听了,道了声告辞便笑笑不再言语,旁边有一矮胖圆脸的神仙拉过苏陌叶,看着我窃语道:“陌少你风流依旧啊,刚飞升上来的仙子你就开始搭讪,听闻已经有了婚约的二皇子也该收收心了,那东海的缪清公主也是仙姿绰约,不过陌少你眼光一向不错,今次也很有水准啊,成玉元君要比缪清还要美上几分,果真是⋯⋯”
我咬着牙想着,圆脸神仙当真以为我是聋的还是对自己说话的声音太自信,一个字都不落下都能听清楚好不好!苏陌叶也故意朝着我看了一眼,故意说给我听道:“成玉元君么,只是颇像我多日前认识的以为姑娘罢了⋯⋯婚事么,不过是⋯⋯”
我拖着步子往前走,脑中细细回想着从凌霄殿到三殿下的元极宫的走法,我知道他大概老早就晓得我回来的事情,但是我还是想当面去看看他,他身上还有伤,我总是不大放心。
脑中想事情,步子就有些拖沓,等回过神来,前面的一众仙官已经瞧不见几个了,可还是没忆起去元极宫的路,此刻想抓个人来问问都成问题,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有脚步声渐进,我一回头,正遇上夜华君那张举世无双的俊容,他漆黑的眸子定在我身上片刻,然后居然轻轻笑了。
虽然我同夜华君只有一面之缘,且是在那个不甚愉快的情景下,但是他给我的感觉总是冰冷刻板,规规矩矩更甚朱槿,概念中这样的夜华君该是不会笑的。
我被这样的笑容晃得有些走神,夜华君收了笑容,但看着我的时候也不是他刚刚那严肃恭谨的模样,甚至称得上是有些随和,然后沉沉道:“三叔还真把你弄回来了。成玉,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夜华君这么一个开场白,真的让我有些无所适从,只得磕磕巴巴回答:“无恙⋯⋯夜华君客气了⋯⋯可知⋯⋯可知⋯⋯”
夜华君和我并肩往外走,听了我的结结巴巴的问话,像是故意的一样回问道:“可知什么?”
我噎了一噎,硬着头皮问:“三殿下的府邸要怎么过去?”
夜华君听了,露出满意的表情,调侃道:“唔,三叔他暂时死不了,你不用担心。”说完给指了元极宫的方向,便离开了。
我一个人落寞走出凌霄殿,加快了步子王元极宫走,可走到一半,忽然想起另一桩事来。
虽说我的阶品由天君亲定,不用等五月初五的时候去到青云殿拜谒东华帝君,虽闻东华帝君多年来隐居太晨宫,但帝君这一趟,于情于理,我都是该走一趟的。
这事情眉头都跟着皱起来了,我环视四周,竟不知不觉走到了瑶池跟前,我走进就近的一个亭子处,想着是不是先去看连宋,然后拖着他陪我去一十三天的太晨宫走一趟⋯⋯
我想什么事情的时候,总是容易忽略周遭的环境,是以一点点的响动都容易把我吓一跳,所以身后忽然响起极不稳重的脚步声的时候,我是真的一惊,急忙回头,不远处,乱着步子朝我这个方向过来的,一身熟悉的白衣晃入眼帘,竟是他⋯⋯
我虽对他的脚步声很是熟悉,但他一向潇洒从容,踩错步子的事情大约听都没听说过,可看着他神色凝重的模样,我竟然忍不住笑了。
然后,他怔怔的瞧着我,片刻后,那个风流蕴藉的模样又回来了,十二骨折扇倜傥撑开,没什么意义的在身侧摇了摇。
鼻头忽然就酸涩起来,又多久了,我没有看到他这么自信逍遥的模样,自我们重逢,我带给他的,灾祸多于快活。
趁着眼中还没有水泽漫起,我赶紧起身,稳了稳情绪,向着连宋的方向,本想着走出个端庄的步子,却没忍住飞奔起来。
心里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左右,第一次无所顾忌的冲到连宋身边,抱紧了他。
身旁芙蕖连天,水光潋滟晴方好, 我们的初见和重逢,竟都是这里。
天上的日子有些平淡无趣,往事这个东西,一回忆起来就没个头,迷迷糊糊的栽倒在桌子上的时候,我隐隐觉得,大概朱槿在茶壶里也下了药,难道他不怕把司命放倒了他明天一早醒来接着赖着不走吗?
隐隐约约听到有些熟悉的叹气,身体软绵绵的好像被什么抱起,我果真是太困了,还没睡着就开始做梦了么?
周身芙蕖花香萦绕,我想着,明日该是个好日子。
第五章(二)
次日醒来时分,卯日星君已经当差多时,日光和煦,铺得不厚也不薄,将将好把我唤醒。平日里,我便是睡醒了也是要赖一赖床的,梨响不来叫上三次是断不会起身,但今日很是奇怪,睁眼后就再没有躺下去的欲望了,这真真难得。我伸了个懒腰,穿好衣服后,揉着眼睛扒了一件外衫披在身上往外走。
一觉饱睡,心情很舒畅,连步子都没了平日里刚睡醒的时候懒懒的形容,一步一轻快,到院中石台出掬了一捧水,洗洗脸也顺便去去仅剩不多的困意。这方石台立在院中央,越半人高,石头是不起眼的土灰色,但却光滑异常,堪比佳玉,台面微微凹陷,看着像一个浅浅的石盆,石台中平日清水满溢,沿着台面溢出的水流到地上,在石台后方,渐形成三尺见方的小水池,刚住进这个小院子的时候,我就对这个小石台喜欢得紧,花了两个月的功夫,找了色泽相近的石头将小水池圈好,在池中栽了几个喜欢的水生花卉,长得虽没什么章法,但在朱槿的照料下,也是生机蓬勃,也别有一番风味。
洗完脸,甩甩手上的水,顺便用披在身上的外衫袖子擦擦脸,一边擦一边环顾四周,却不见梨响和朱槿的影子。
我们此时住着的院子叫“漱琼居”,院子造得雅致小巧,站在我这个位置扫两圈就能把院子看透了,可今日有些邪性,怎么都这个时辰了,还瞧不见他们二人。梨响也就算了,若是昨天被放倒了睡到这个点儿醒不过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儿,但平日里朱槿早就起来折腾这一小池子的花花草草了。
我正揉着手里外衫的袖子发懵,忽觉手边有熟悉的香味隐隐透出,我小心翼翼的把袖子凑到鼻子边闻了闻,这抹都抹不去的芙蕖花香蛮横的往鼻子里钻,怪不得方才擦脸的时候便觉得有些不对劲。我捧着袖子怔了片刻,忽然灵台清明,有如佛光普照,甚是郁闷的把外衫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雪白长衫甚是无辜的躺在我手上,领口处银线绣花着的水龙纹栩栩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