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言的受了,把毯子披在身上,看了一眼朱槿,愈发觉得我们朱槿,便是在这俊男美女如云的九重天依然是个一等一的美貌尤物,放在此等冷白星光下,更是美艳绝伦。
朱槿发觉我在盯着他看,讽道:“元君收收神儿,”我晃了晃脑袋如梦初醒,抱着胳膊问,“怎么了?”
朱槿冲着院中围着石桌坐的二人撇撇嘴,脸上虽然明明白白写着“赶紧给老子滚出去”,但嘴上却什么都没有说,看着我和梨响这么多年,大概朱槿已经练就了一副不在沉默中沉默,就接着在沉默中沉默的高超本领。
而院中惹得朱槿不满和我哈欠连天的,除了话痨梨响丫头之外,旁边坐着的宝蓝衫子神仙,也算得上是我在九重天新交的知己,只不过,这个新知己却是让本元君有些头疼。
这个新知己么,在九重天上名声也不小,乃南极长生大帝座下,司管亿万凡界凡人命格的司命星君。
这边厢我和朱槿沉默无言,那边厢司命却是一脸兴奋的执笔疾书,对面的梨响也是以不亚于他的兴奋程度叽里呱啦的不停顿,嘴里说的,呵呵,正是朱槿觉得丢脸的本元君在凡间呆的十几年里一桩桩一件件的糗事。
梨响说到口干,给自己到了一杯茶,提起茶壶才觉壶中空空,于是乎不要命的支使了朱槿一句:“朱槿朱槿,茶水没了,快来添一壶茶。”我瞪着眼睛看着梨响,料想放在平日里,尚且还算有脑子的梨响是绝对不敢用这种使唤的口气同朱槿说话的,等我胆战心惊的朝朱槿看去的时候,朱槿居然面带微笑的去提了茶壶往内堂走,但不知为何,他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总觉得他嘴角那抹冷笑似是比平日更冷了。
衬着这个当儿,司命把手中的薄子翻了个页,面带柔笑的看了我一眼,正经评价道:“不想成玉你飞升前十余载,竟能活出这么多花样,委实不易。”
我遥遥的看着他头顶星光流淌的银河,面无表情道:“是啊,是啊,为了十几年的一点往事司命你霸了我家院子好几日了。”
司命听了我的话,居然也不恼,唇畔的笑意更深,在本子上又添了几笔,一边写一边说:“趁着三殿下和夜华君此刻不在九重天,你的院子让我多霸几日又如何了,三殿下回来了,哪里还有我的地方?”
我被他的话噎了一噎,抱着毯子想着说什么回嘴好一些,还没想到,就听到梨响脆生生的声音懵懂响起:“原是三殿下这几日不在九重天上吗?怪不得瞧不见他,说了要给郡主换宅子,不会只是说说吧⋯⋯”
这时候朱槿提着一壶茶回到院子里,又亲自给梨响倒了一杯,看着梨响笑嘻嘻的往肚子里灌茶的样子,我冒了一头冷汗。朱槿做事一向很有规矩分寸,若是同平日里有一丢丢的不同,那定然是——果然,梨响一杯茶还没有全灌进去,整个人已经被茶水里的不知道什么东西给放倒了,乖乖的栽倒在正立在她身边的朱槿的怀中。
自己人给自己人下药这种事,也就只有朱槿干得出来了罢。
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看到司命面带柔笑容,慢悠悠的在薄子上又写了几笔。
朱槿抱着梨响回屋内了,我披着毯子蹭到司命身边,换了一个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司命挑眉看着我,笑问:“不怕被你的小跟班药倒了?”
我摇摇头,补充道:“朱槿做事有分寸,他放倒梨响而已,都不叫事儿,放倒司命星君你,就是大事儿了,壶中的茶没事的。”
司命笑道:“小事上成玉的心思也很周全吗,怎么有着这么一颗心,在凡界还能混成那个样子?”
我转着杯子,思忖片刻,轻声答道:“可能那时候我的这颗心还没有长周全⋯⋯”想到这里,我忽然抬起头,坏笑着问司命,“你还好意思同我讲!凡间凡人种种命格,不全是仰仗您的手笔么,把我写成那个样子,十六岁便火刑殒命,你敢不敢把我的命写的再苦一点啊!”
司命却是无所谓的耸耸肩,一脸事不关己的表情:“你也说了,小仙司掌的是凡人的命格,可成玉你的命数,在我的本子上我根本都没找见,大约你就是天生仙骨,不若,听梨响姑娘的话,你在凡间也没有修仙等的,只十六年,便能脱凡飞升,难得啊难得。”
“难得?”
“自然难得,凡人修仙,除却摒除七情六欲严守清规戒律,常常要修上数十年甚至百年,才能得道高升,有机缘一朝升仙,有时间你去东华帝君的太晨宫瞧瞧。”
我抱着茶杯不知道说什么,而司命却依旧自顾自的接着说,“所以说,成玉你运气真是不错,我还记得三十七年前你脱凡飞升前,便是九重天上也是吉兆连连,瑶池那一池子的芙蕖莲花委靡不振了五万多年,一朝竞相盛放,还有二十七天——啊,那个,天色不早,小仙该回去了。”
二十七天啊⋯⋯
我知道司命提到二十七天便不说话的原由,是以也没表现出多么惊讶的样子,笑着把司命送出院子,独自回到石桌旁。
朱槿也刚好回来。
“司命星君走了?”
“走了。”
“那元君也早早休息罢。”墨绿色长衫在我眼前晃了晃,收拾了杯盏的朱槿也去睡了。
我独自一人望着天,数了数来到⋯⋯哦不,该是回到九重天上的日子,该是三十七年多出四个月。
司命没说完的话是,二十七锁妖塔遗迹仙障内落了五万余年的雨也停住,而此时的九重天上,一朵火红的云头载着我停在了瑶池上,足落池面,并不入水,更奇的是,足尖行过处,步步生红莲。
受封的时候,我站在凌霄殿,听着朝堂上我叫不出名字的仙官对高高在上的天君贺喜,九重天时隔五万年终于又迎来一位天定的花神,而天君听了那个“又”字,微微皱着眉头,面色有些不悦,仙官伶俐,大概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快将话风一转,稳重道:“行过处红莲开遍,谓之步生莲。而能步生莲的仙者,四海八荒不过两位,一是西方梵境的佛陀,另一位便是身旁的仙子。”天君的声音高高传来:“哦?竟是如此奇妙,看来仙缘种种,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仙子唤作成玉,便封号元君,众爱卿以为如何。”
凌霄殿上的“众爱卿”各个躬身道贺,我也在慌乱中赶紧弯腰叩谢,礼数这个东西,仙凡无二,在凡间当了不称职的郡主十六年,跪拜之礼还是周全的。
每个人都很有默契小心翼翼的躲开五万年前的那个话题,那件堪称天族丑闻的事情,花神长依以身撞塔,助纣为虐放走小巴蛇,天族至此不但失去了红莲仙子,更是失去了天君命定的继承人桑籍君。
而撞毁锁妖塔的罪孽更是无法原谅。
凌霄殿还是那个凌霄殿,天君也还是那个天君,甚至朝堂上的众臣在我看来,都没有什么新的面孔,只是我的罪责终于被新的名字新的身份埋下,而天君这个看似不伦不类的元君称号,却是明显避忌着红莲仙子的名号,纵是我的职责是司管瑶池芙蕖,同当年的长依或者说当年的我,做着同样一件事情。
而这些,却是没有人知道。
如今,被毁的锁妖塔旁已经建起新的锁妖塔,据说天族也迎来了夜华君,灰飞烟灭的长依仙子也不会再被提起,有的时候,物是人非却是难得,我不该再去招惹谁的。
我低头看着脚尖,眼前蓦然出现当日为了我身受重伤的三殿下的模样,能重新站在这里,用另一种合理的方式回来,他的付出,便是他从来没有说过一句,我也总是不由自主的想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我正想着他,天君一贯威严的声音带着一点不一样的柔软,朗声问道:“连宋可曾回朝?”
“回天君,三殿下自西海巡视后,便径直去了南海,近来南海蛟人有些异动,是以三殿下南海之行有些不利,药君已去元极宫瞧过,该是无碍。”
答话的声音我听着耳熟,立刻反应过来,正是连宋的好友苏陌叶君。
药君此刻也絮絮叨叨的说着连宋此刻只是累极,须得好好休息,我听着,提着的一颗心也缓缓落地,既然他也回来了,那定是没什么要紧了。这么想着,嘴角不自觉扯出笑来,忽然又忆起此时是在凌霄殿,赶紧揉了揉面皮重新摆出一副宝相庄严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