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你从不违逆我意……却不知你……你该听话的。”
但以苁姗一己之力实难应付,按着连宋的话说,那壶中的杀伐之气,便是东华来弄,也需耗一耗力气,以苁姗的修为,被容灵壶吸食为己物是早晚之事。
便是那时,遇上我五万多年前撞塔之事,妖九婴被锁妖塔关押多年,饥渴难忍,出塔便寻这容灵壶的气息到了绀之魔族,妄图吞下壶中的杀伐之气以壮己身,我不知那时时的苁姗是否以因容灵壶的反噬而伤了元气,一番大战之下,被斩下八个头颅的妖九婴终于趁隙逃至容灵壶,为防止妖九婴和容灵壶之中的杀伐之气结合,苁姗以魂魄为祭,合了妖九婴一同结成妖魄封入容灵壶之内。
苁姗死前,将自己的断雷的本事渡给湮澜,也就是这断雷,劈过连宋的逆鳞,在九祭台上也差点断了我的命。
只是这些,却一直瞒着空欢,苁姗不说,湮澜不说,空欢看到的,只是苁姗因妖九婴而殒命的尸体,被他追杀的这许多年,于我于他,都冤枉了些。
湮澜怔怔的看着苁姗被一点一点吞噬,大概是提了诸多往事,语气跟神色都有些恍惚:“我本不欲骗他……可是若不相骗……空欢的性子,当日随着你一同去了……我不喜欢他,却不能看着他死,他是我的同胞弟弟啊,苁姗,你告诉我,害死你的,是那个成玉!是那个成玉!”
朱槿侧身过来挡在我前面,我轻轻推开他,慢慢走近湮澜,我看着她一张惨白的艳丽容颜 ,看着她望向被吞噬的苁姗的惶恐神情,大概明白了这些年被她厌恨着的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除了因着她心仪的连宋爱着的是我成玉之外,大概,还因我最终不是那个桶在苁姗心口的刀子,她恨得厉害,是恨害了苁姗的那个人,从来都不是我。
就像连宋说过的,若是没有容灵壶的事情,十个妖九婴也奈何不得苁姗女将,但就算没有妖九婴,苁姗女将也早晚被容灵壶吸食,注定的死亡,只是恰巧碰在了五万多年前那个不该有的冲动上。
这些年,空欢在杀不杀我之间痛苦纠结,而湮澜呢,大概才是更想要我死的那个。
原是如此。
此刻的容灵壶已成残片,躺在湮澜脚下,也不知是湮澜毁壶放出妖九婴还是妖九婴破壶而出,但此刻再思这个,已无甚意义。
苁姗也没有再回答什么。
湮澜感觉到我的靠近,有些懵乱的神情渐渐回复如常,凛冷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厌恶道,“你做什么。”
我转身望着连宋,平静道:“这个谎,你瞒着空欢瞒了这么些年,想想也是很累的,瞒着一个人什么事情最难了,不但要当下瞒着,此后也要时刻提防着被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你是空欢的姐姐,该比我了解他,苁姗死前把断雷渡给你,定是不怪你的,空欢那么爱苁姗,她不怪你,他也不会怪你,更何况,你是她的同胞姐姐,你一直担心他会因苁姗寻死,他惦念着你也是一样的,当日九祭台,他为了救你,画骨戟也失去了,那画骨戟同苁姗的武器不是一对么,他看中你这个姐姐,宁没了他和苁姗唯一的联系啊……”
湮澜怔怔盯着我,咬牙问,“你什么意思。”
我不舍从连宋身上挪开目光,小心翼翼道:“如今一切都还来得及,你放了空欢,我们合力……”
话音未落,湮澜手上多了一柄蓝色长剑,若不是我因妖九婴之故整个人都是警戒状态,大概她这么忽然一剑刺过来,我也要受个轻伤。
湮澜提剑,眉目清冷是一副怒容,高声喝道:“成玉你是把我想成我那个懦弱的弟弟么?还是把自己想的太清高太好了?路我虽然走错了,但想让我湮澜回头,却是妄想,行至此时,悔恨于我已无用。”
“可是他是连宋啊,你总该——”
湮澜冷冷打断,“我总该如何,念着自己对他的情意?可是,他可曾有一刻把这些当我的真心当做情意?你可知他对我说过什么话,妄论情爱了,他便是真正的恨都不曾给过我,你说,成玉,如果他看着你死在这里,却又无法抽身来救你,只能看着你再次离去,会是个什么模样?他愿不愿这样来恨我呢?”湮澜顿了顿,语气忽变得柔软,目光放空,仿佛是看到了什么十分美好的光景:“三万年前……也是在这里,我看着他布下镜湖结界,看着他在水下修复四海八荒动荡的水脉……那时候,觉得若是四海八荒,只此地适宜放置镜湖,那这大概是我同他的缘分,哈哈哈,如今想想,原来是这样的缘分,是我看着他可能会为此耗尽修为力竭而亡的缘分。如今,我只有一个愿。”
湮澜目中满是仇恨,衬在她这样一张倾丽容颜上,有些难以言说的违和,她一字一顿道,“我只有一个愿,就是,看、着、你、死。”
我将双陨御在身侧,给想要上前的朱槿使了个眼色让他候在一旁,不客气的回道:“你也说是从前了,长依犯过的错,我成玉不会再犯,你想看到的今日怕是难看到了,我这条命,也不你能承受得起的,湮澜,我最后问你一句,你肯不肯!”
答我的不是湮澜,妖九婴忽然发出一声及其痛楚的吼叫,九个头颅皆随着吼叫声胡乱摇晃,然后是陌生又熟悉的声音,是苁姗的本音。
“你是成玉……告诉空欢……我不恨……不怨……成玉……告诉空欢……”
苁姗的尾音被淹没在妖九婴的扭曲吼叫中,我看着苁姗再慢慢合眼,仿佛经历了一个非常劳累的一日终于可以安心睡一觉一样,面色安详的隐没在妖九婴乌黑的身躯中,妖九婴的胸口,再也瞧不见那个安详的女将容颜。
吞没了苁姗的妖九婴终于没了阻隔,不断吸食着空中瞧不见的妖气,壮大的速度是从前的几倍,轮廓和形貌也越来越清晰,霎时间,镜湖已经被染成大片的黑色,连宋的白衣隐没在污浊下,好似瞧见他身形晃了晃,像是支持不住的形容,我但愿我看错了。
是不是错,我不能等了。
未等我做出下一步的反应,身边的朱槿已经利落的化出一条藤鞭绕过我冲向湮澜。
“朱槿!”
湮澜大概从未注意到朱槿的存在,被这样突如其来的攻击下意识的绊住了,周身缠上朱槿手中的藤鞭,一时间面上竟有些茫然,朱槿回头冲我大喊:“妖九婴会越来越强大,此刻不灭,三殿下也再难支撑,成玉,杀了它!”
成玉,杀了它!
这是,朱槿,第一次正经地唤我的名字。
步步谨慎的朱槿大概此生最冲动之举就是此刻,我愣了片刻,即刻回神,等空欢来此实在可笑,我早该动手的。
缓过神来的湮澜挣脱了朱槿的藤鞭,手握长剑,冷笑道,“你算是什么东西,真的以为拦得住我?”说完朝着我飞来。
朱槿不言语,藤鞭再次缠上湮澜,阻了湮澜的路。
我深吸一口气,飞旋在我身侧的双陨围绕出血红的光圈,我凝着半身的修为在手中,围在胸前,飞身起跳朝着妖九婴的胸口撞去,最后一眼望向岸边的朱槿,喜怒不形于色的朱槿啊,那只要让我看一眼就会心安的淡绿色身影啊,一生都在护我周全的好朱槿,怒气腾腾的模样,其实并不有损你的美貌,但我这么看着,仍是心疼啊。
然后我看到了从他右肩处带着血肉穿出的长戟……看到了朱槿双手捏着长戟,被巨大的力道带向后……可脚下,只退了半步。
青绿色的长衫,配上殷红的血液,果真难看的紧啊……
而穿过朱槿的长戟,有血液一股一股沿着戟杆浇在地上,那长戟的方向,正是对着我的。
朱槿脚下是碎裂的染着鲜血的藤鞭。
错开身影,长戟的另一头,被牢牢握在空欢手中。
第八章(九)
我回望着朱槿的背影,心里还留着一个念,当年我也是被空欢的武器伤到过,彼时我还是一副肉体凡胎,尚能承受得住,朱槿生为仙灵,总该是……但留一口气,我也——方念及此,束在头顶的发忽然散开,被旋转的双陨带起的风撩动,缓缓落在肩头,发梢仍飞舞缭乱,纠缠入丝。
这发是我们来前,朱槿觉得太过凌乱瞧不过眼,顺手用法术帮我稳的发髻,如今发髻轻散,施法之人未解法法术自解,则是……心中拧过一阵刀雨,眼角的冷泪尚未滑落,我整个人结结实实的撞上妖九婴的身躯,纵是有仙法护体,意料中的疼痛并未减轻多少,只听见一声巨大的哀嚎,妖身剧烈的颤抖,继而后退,我找准时机,从它胸口处爬起,施法甩出一只陨,飞旋的陨知人意的朝着妖九婴的一个头颅飞去,破空的声响中,头颅被齐齐的斩落,然被斩落的部分顷刻间化为齑粉,光秃秃的脖子令人作呕的扭曲着,细细瞧能看出断口正重新长出头颅。我命令陨飞回,此番试探果真如我所料,这妖身并非如常,和苁姗纠缠这许多年被困于容灵壶中,已不是寻常妖物,那既如此,寻常之法定然不能将其制服,打散了又重聚,是个没头的烂摊子,以我的本事,灭了它实在是难,能收这妖物的容灵壶已经破损,一时间我想不出其他办法,低头瞧湖面,波平静澜,乌黑的水面下瞧不见连宋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