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却忽然想到一件更要命的事情。
从魔族回来之后,脑子都被蜜糖泡着,却将此事完全忘了,也是此前毫无征兆让人难以联想到,果然,老天都很及时的来提醒我,我惊惶从原地站起的时候,整个西海巨大的水体忽然震了一震,翻滚着高起十几丈的水浪,将我站着的这片石滩的大半部分拍碎,轰鸣的巨浪卷着碎成半人大小的石块在咆哮回海中,留下碎成半壁的石滩。我因此前神绷得紧,逃得快,爬上云头躲过能把我拍散的高浪,只被浪尖扫到裙角,踉踉跄跄的起身的时候,巨浪已歇,除却石滩被浪拍碎的地方,竟瞧不出方才这案边发生了何事,但仍感觉到水中那异常的气息,已经变得很是明显,我咬牙看了一眼水天交接处,果然有赤色浓云正渐渐晕腾升起。
这是天劫之兆。
坏事了。
白泽曾说过,连宋命定的劫数在五百年后,可想想现今时间才过了四百三十多年,但天劫这种事情,怎能随着人的心意按时到来,从前我想的是,这劫难如至,我便同他一起受着,劫后是久长仙途还是魂归离恨天,左右我都跟着他,但却未料到,这个时候真的要到了,我却寻不到他了。
再等下去我就是个傻子,我咬咬下唇,给自己定了定神,拂袖催云朝九重天飞去。
南天门遥遥在望,我又是这么一副形貌,现身时定是轩然大波,到时候天君要打要罚都需得先应着,他不顾我的死活,总不会不顾他三儿子的死活罢。我摸了一把额头,渗出的细细汗珠被风吹凉又吹散,我长提了几口气,眼睛虽能瞧见,但觉看到的一切仿佛隔着什么像是做梦,心中空空的没什么主意,那日我不该放他走,该死皮赖脸的跟着,或者变作个扇坠子扒在他的扇子上,也不能让他独自离去。
但未近南天门,眼前匆匆一个绿影飘过,手腕上被修长的手指扣住,转头一看,是面色凝重的朱槿。
“你怎么——他呢?”
朱槿不答话,而是拉着我以极快的速度绕过南天门守卫能瞧见的范围,在天上飞驰了好一会儿,才慢下来,扔捉着我的手不肯松开,我拧了拧,发现他为了防我跑掉,竟然在手上加持了法术,待我反应过来时候,已经离开九重天很远了。
朱槿停了云,我们孤立在云上,发丝缭绕,我看见朱槿绝色俊美的脸上缠着掩不住的愁绪,便知大事不好,将手抽出,一边揉着手腕,一边仍不甘心的问:“你可是瞧见他了?他在忙什么,我能不能去见他?”
朱槿锁着愁眉,顿了顿,道:“三殿下他……并未在宫中。”
我揉揉面皮,干巴巴笑得难看,“那他定然是在帝君宫中,你同重霖不是很能说上话,让他通融一下——”
朱槿打断我,“帝君也不在宫中。”
“那是——”
“元君可听说过,妙义慧明境?妙义慧明境崩塌,境中的三毒浊息泄出,是四海八荒的大难,帝君此刻,该是在调服妙义慧明境……”
我急急打断他,“我问你连宋,你怎么总是跟我说帝君,那连宋帮着帝君去调服那妙义慧明境去了?”
朱槿却不理会我,自顾自的继续苦涩道,“那妙义慧明境中三毒浊息幻化而成的,正是妖尊缈落,缈落虽被困在妙义慧明境中,却能同境外的强大妖物生出共鸣,二十七天锁妖塔断壁上空渐落红雨,元君,怕是别处的强大妖物也在蠢蠢欲动。”
我越听越急,闭起眼睛好一会儿,腾出脑子好好思忖一番,睁眼时深呼吸几次,才拉着朱槿问:“你怎么不答我连宋去了哪里,总是绕着说一些旁的,他——”话说到这里,我才意识到朱槿话中那“强大妖物”其实是有所指的,四海八荒,目前能和我扯上关系的强大妖物,也只有五万年前被苁姗女将以身殉妖的妖九婴。
再细细回想早些时候西海中蔓出的异常气息,那该是不知何处侵入水脉的妖气。
“苏陌叶今晨说水脉有些异常,但四海水脉有连宋的封印护着,怎能如此轻易就被——你说缈落能和强大妖物产生共鸣?那是——湮澜!”呵,原是如此,她扣着妖魄几百年,等得竟是这样一个时机么?
赔进去四海八荒的水脉,她这是要做什么?
连宋此前还打趣说过妖魄的事情他搞不定,需得劳烦帝君他老人家,他说话虽然半真半假,但说这话的时候大概并没有几分谦虚,他大概都不知谦虚二字如何去写,若是如此,擅长净化调服妖物的帝君又被困在妙义慧明境中,连宋大概需得咬牙对付那妖九婴的妖魄,也不知被缈落影响,那妖魄的能耐能多出几分。加之四海水脉又被引得动荡,加持封印并不是个清心省力气的活儿,这么想着我都能想到当日夜华君和擎苍拼命的时候连宋从水脉处回来时候的疲惫模样,湮岚晓得连宋身为四海水君,平日就算再无所事事,这关乎四海八荒水脉的大事,他便是倾力拼命也是要完成了,她这是要耗死他。
想到这层,我还顾什么,匆匆同朱槿交代一声“你回楼中好好陪着梨响”,便转头朝着南方去,没想到朱槿竟然即刻追上,冷目横了我一眼,“元君又要孤身涉险。”
我心中虽念着连宋,前路虽看到方向,也深知并不是条容易走的路,但我却没办法停下来劝朱槿回去,只得继续搬出梨响,软言道:“怎么会,我就是去瞧瞧到底怎么回事,不能放任十四她……不如你回去照看梨响,顺便,顺便找几个帮手,湮澜她就在南荒的——”
朱槿不客气的打断我,“梨响在楼中睡得很好,砰砰也陪着她,我不担心。由着元君第一回就有第二回,嫁到魔族那件事已是例外。”朱槿戳破别人的大话很有一手,自己却没什么本事说瞎话,提起梨响名字的时候,自己都意识不到藏着的温柔,大白天的梨响睡着,就算是回笼觉也不大可能,大概是朱槿用法术放倒了,他舍了梨响来捉我,我让他回去的借口暂时想不到别的,只是心中默念,我忧心的不是梨响,而是你啊,朱槿。
但朱槿执意跟着,就像许多许多年前,他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夺过我手中的绿豆冰粥,严肃的说,“夏日暑期虽盛,易引体虚,郡主不该吃寒气过重的食物。”那时候我咬在口中的勺子叮咚一声掉落在地上,看着眼前挺拔笔直的身影,那是我头一回见到这么好看的人。
好看的朱槿貌美如花了这许多年,如今不由分说的陪在我身边,竟让我一颗牵在连宋身上的心,下意识的没那么慌乱了,仿佛和从前一样,许多事情,过了朱槿这关,就是过了。
梨响,阿玉答应你,一定把朱槿带回来。
连宋,你也要答应我,等着我。
层层云雾散开来,南荒大地一点一点铺展在眼前,已经来过这许多次我不会再迷路,转身朝着熟悉的方向飞去,眼角扫过天边,翻滚的深赤色云中参杂着墨色乌云,已经比在西海处瞧见的时候,浓过许多。
清冷无波的镜湖边上,黑裙女子在风中峭立,身前悬在湖面上一团勉强能瞧出有九个头颅的妖物的般座小山高的影子,那九个头彼此缠绕纠结,再独立分开,周而复始。但细细瞧,能瞧出那妖物不知在从何处吸收能量,轮廓渐渐清晰,身体头颅的形貌也在逐渐显出,妖物下的水面虽仍无水波翻滚,却渐有妖色一点一点浓厚,像是滴入清水中的墨滴,一点点并无碍,但滴墨不止,早晚清水都会被染黑。妖物下的湖水便是如此,虽再不断勉力净化妖气,却有些难敌。
我焦急的举目四顾,却找不见熟悉的白色身影。
朱槿皱眉拉了拉我的袖子,伸手指向湖心,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了被妖气沾染的湖水下,隐约透出的白衣轮廓。
是他,他果然在这里。
我还记得,离开南荒那夜,他对我说过,这镜湖,是他放在这里的。
当时我该问一句,为何要放一片湖在这里。
我最怕的是我找不到连宋,他既然在这里,那我便没什么好怕的了,生还是死,我们都在一处。
我和朱槿从云上下来的时候,湮岚动也没动,只略侧头冷冷瞧了我一眼,平静道,“这次你来得快了许多,果然就算你再笨,也有学聪明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