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槿,你说元君到底为什么同三殿下别扭啊……其实我不是很喜欢那个叫什么欢的,在凡界的时候就不喜欢……三殿下那么好,总是给我带好吃的,他宫中的鱼也比别处的肥……”
梨响说到这里的时候朱槿刚好抬头,眼神遇上拖着步子回来的我,猛的起身,居然带倒了一个凳子,三步并做两步的赶过来,脚步难得的慌乱,站在我身边扶住我,虽然仍是严肃的表情,但语气却是极为忧心,问道:“元君这是去哪儿了,是受了什么伤么,脸怎么白成这样,到底是——”朱槿一边上下打量我,一边帮我理乱发,这时候忽然停了话,我看见他的目光定格在我手中破碎的扇子上。
这是连宋的扇子,他一定认得,可是此刻,我只求谁也别问,我没办法再开口去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再说一遍,连宋绝望的眼神的语气仿佛同这扇子连在一起,跟我回到了十花楼,就是眨眼间那瞬间的黑暗,我都能看到他的模样。
在朱槿的沉默中,我捏了捏扇子,哑这嗓子说:“我想睡一会儿。”
但是喉咙中如同卡着什么,只知道自己双唇启合,却没听到一丝声音。
好在朱槿终于挪了目光,扶着我的肩膀一步一步带着我往楼中走,生硬的接着方才的话:“到底是去哪儿折腾了,大晚上的不在房中惹人担心。”
有了朱槿的扶持,我才晓得自己双腿根本无力的没办法控制,元极宫到十花楼的这一路,我不知我是怎么走回来了。
梨响本在厅中等着我,见我被朱槿扶着,大惊失色的跑出来,抢着过来扶我,压着嗓子问:“元君你是病了么?怎么身上这样凉?朱槿,元君身上凉凉的,怎么头上反倒热的很?”
朱槿默了一默,才缓缓开口道:“元君是夜中出门伤风了,你去药君府上,请药君煮几味补气养身的药来。”
梨响听了,放下我的胳膊就往外跑,我叫住她不让她去,看着朱槿无声的求饶:“连宋他会知道的……别……”
朱槿冷着脸,领梨响早去早回,扶着我往屋里走,隐忍道:“不管元君如何,三殿下他应该知道,就像三殿下他现在如何,元君也该知晓。”
本干涩的眼眶涌起湿润,我晃了晃,被朱槿稳住,听见他又问了一句:“何苦呢?”
我也问自己,何苦呢?
但是何苦之意有二,他是问我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还是问我值不值得?
我不知道我的理由算不算苦衷,但是我知道一切值得。
他生而是天族的三殿下,便永远是三殿下,是未来天君的三叔,他的地位他的荣耀,他的自由他的风流,必须是他的。
没有人可以夺走这一切,就算是我自己也不可以。
我倒回床上,闭上眼睛试图挡住泪水,可仍感觉到有温热的什么顺着双颊流下,静默中我听见朱槿一声隐忍的惊呼,才缓缓睁开眼睛,他一向淡定自若,除了梨响能牵得他偶尔炸毛,从不会有什么过分的反常之举,今日他失了常态,惹得我睁眼。
眼皮抬起的一刻就明白了朱槿的惊慌,双目所见一切皆染上血红,沿着眼尾流下的不是泪,而是血。
红莲本无泪,至伤泣血……其实平日里伤心委屈眼中流淌的腥咸水珠于我,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眼泪。
我拉过坠在身旁的床帐,欲往脸上抹,朱槿赶紧上前两步从我手中夺过,从怀中拿出干净的棉布帕子帮我把脸擦干净,这个时候已经恢复了镇定,故作轻松道:“别弄脏了床帐,回头我还要亲自洗。”说完把染血的帕子收回袖子中,帮我躺回床上,给我盖被子的时候发现我还攥着连宋的折扇,手上的动作有片刻迟缓,但依旧是没有问什么,被子盖过肩,掖好被角转身离开。
走出去两步,忽然驻足,背对着我低声说:“梨响在天上住惯了,去到魔族怕是不习惯,她还小,南荒不比天上,所以……所以望元君嫁——去往魔族的时候留梨响在十花楼,朱槿愿陪元君前往南荒。”
眼中的红色还未消散,朱槿浅绿的身影在这样的红色中看起来别样的美丽,像郁红花丛中一根笔直清新的翠竹。
朱槿把话说完,就默默离开了,关门的动作很轻。
温柔体贴的朱槿,在我哦下定决心去南荒的时候,就是决定孤身前往,你陪着我在烦恼河旁,在凡界,在西海,在九重天,如今你不该被我的命定不幸和无可奈何连累,你该有自己的幸福。
所以以后这十花楼,有你,有梨响,只是没有我而已。
被子中的手紧紧握着折扇,一刻也不敢放松。
大概是心口的痛楚和身上的疼痛催生了疲倦,晕红的视线渐渐模糊起来,能感觉到有什么袭来,不知是我先睡着的,还是梦先来的。
梦中玄色劲衣的女将在滚滚黑烟中看不清楚容貌,只能看出她高挑的身形和手中紧握的长戟,她面前是看不真切的九头妖物,身形诡异令人发呕,在黑烟中时隐时现。
但这样的梦很快被打断,画作飞烟瞧不见。
接着是连宋清晰而残忍的一句句重复。
“成玉,你是不是觉得,我永远都不会痛。”
“可成玉,现在我却不再这么想了。”
冗长而沉重的梦魇压得我喘不过气,梦中连宋的声音一直回响着,让我忘记了这世上其他声音的存在,只剩他忍痛的一句句决绝。
可是这么多决裂的语句后,似夹着一句别的什么。
“乖,别闹……来,吃药……”
可是梦魇太黑暗沉重,我捉不住这转瞬即逝的温柔。
再醒来时已经是七日后。
满屋的药香惹的我的鼻子很不习惯,同连宋身上因逆鳞手上而服的药物不同,这些药的味道很刺鼻,终于将我从梦中召醒。
醒来的一刻就觉得浑身轻飘飘头还有些隐隐的疼,这是病了。
病了才有药。
要是所有的病都有药医治就好了。
朱槿总是能掐准我醒来的时间,他端着药碗走进来,见着我醒了,习惯性的皱眉,说话的时候却是温柔许多,放下药碗,把我从被子中扶出来,顺便摸了摸我的头,抱怨道:“没见过哪个神仙病成这个样子,吃了药以后出来吃点饭罢,我做了你爱吃的牛肉香米粥。”
可是我头还是昏沉沉的,看什么都是重影,抱着被子不愿意起来,感觉分不清楚现实梦境,耍赖道:“你把粥给我拿来吧……对了,粥你做的多么,给连——梨响也吃点,不能因为不爱吃咸的就挑食。”他的名字终究没力气说出口。
朱槿却不买账,指着一地胡乱的汤药水渍,教训道:“睡了七八日,睡着也折腾,可不能再窝着了,且楼中来了熟客,元君可见一见。”
我猜是司命,软弱道:“司命的话我就更懒得见了,你配他说说话就好了。”
朱槿给我喂了一口药,药闻味道苦得很,可是入口却没什么味道,朱槿见我不温不火的反应叹了口气,接着说:“是西海二皇子苏陌叶到了,听说你病了来楼中探望你,正赶上元君醒了,当初在西海也劳烦二皇子良多,还是见一见好。”
苏陌叶啊,是故人。
记得此前他去梵音谷的时候,好像还因什么事情也叫了苏陌叶去。
我把药喝完,踉跄起身去洗漱一下,觉得躺了这么多日,病躯多汗,大概已经是不成人样,可磨蹭到水盆前,在白玉盆中瞧见的倒影除了瘦了许多显得眼睛稍大了些,居然没那么糟糕。
我病了糊涂的时候什么样子自己虽然不知道,但是在凡界的时候偶有耳闻,并不是个老实的病人,如今醒来还有人样,怕是朱槿梨响操了不少心。
用冰凉的水抹了抹脸,闭眼的一刻仍是他的身影,翩迁白衣扬手怒火,红莲尽成灰。
“朱槿……那个……”
“早前路过元极宫,三殿下一切安好。”
“……”
我下到厅中的时候,苏陌叶坐在未坐在盛着许多清单小食的桌旁,而是坐在一旁的梨木靠椅上,垂眸用茶杯盖子拨茶叶,听见我下楼的声音,放下茶杯并未饮,起身跟我打招呼,行了个礼,温和道:“元君。身体可好些?”
我点点头,脚底下虽然跟踩棉花一样,好歹能自己走,不用人扶着那么丢脸,喉咙干哑,不过被方才的苦药润了润,能好好说话,回到:“见过陌少,劳陌少忧心了,我没什么事,不过是……伤……风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