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梦话,张九龄从来不敢回应,甚至有时候,连听也不敢听……
时间长了,张九龄居然习惯了。但是当他习惯的时候,他却没有再来。
……
“先生,听说小少爷被禁足了。”
方正话音刚落,王家和霍家就带着人围了广德楼。
王九龙每天早上从广德楼张先生的房间出来,这样的闲话传开,自然而然地飘进了王老爷的耳朵里。他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东西,但就怕霍司令知道。
王家开出了条件,买下广德楼,整个班底搬出北平。
不愿意吗?现如今有什么办法呢?自己毫无羞耻之心“勾引”了人家儿子,吃点亏,交了广德楼,拿着钱跑路,保命重要。
收拾好东西准备走的这天,张九龄却不见了。不论方正怎么着急找,也不见张九龄半点踪影。
而此时的张九龄正被五花大绑地绑在石柱子上,一旁站着的是怒火冲天的王九龙。张九龄见了他,问:“你这是做什么?”
王九龙被他给气笑了:“师哥是打算扔下我跑路了是吗?!”
张九龄平静地看着他:“是,不然你让我怎么办?等着被你老子和老丈人血洗?嗯?”
“你!”
“王九龙,你做事不能光想着你自己吧?那么多人难道就为了你的荒唐行径而白白送命?”
他自嘲而笑:“师哥认为我荒唐?”
“……”
张九龄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因为他不知该怎么回答。
王九龙伸手捏着他光滑的下巴,柔声道:“是很荒唐,爱上一个男人,是很荒唐……”
“王九龙。”张九龄蹙眉,叫了他一声。
“阻止我也没用!我他妈就是爱你!”王九龙扶住他的肩膀,紧紧盯着他,眼中尽是迫切与期待,“你要走,我和你一起走。”
张九龄失笑:“你这是要和我私奔?”
“是,有何不可?”
有何不可……
张九龄凝视着他的双眸,口边的话就要呼之欲出了,却还是被他硬生生给咽了回去。他只说:“你们王家家大业大,不是你想走就能走的。我就是个卖艺的江湖人士,没有家,四处飘零,到哪都一样。我们本就不同,走的路也不同。”
王九龙听他说完,却笑了:“但你没有说你不爱我。”
“……”
张九龄沉默良久,说:“这种不被世俗接受的感情,是没有结果的,更不会被看得起。没有世俗的认可,即使两个人在一起是真情实意,在别人眼里依旧是龌龊的。感情,是要有尊严的。我做不到像你一样无所顾忌,也做不到忽视所有人的目光。”
王九龙红着眼眶,刚要开口,却被身后不可置信的声音打断:“你们……”
两人同时向门外看去,霍兰儿怔愣在原地,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你们……你们两个……啊!!!!!”
她尖叫一声,崩溃地跑出了破庙。
“她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张九龄问。
王九龙耸耸肩:“肯定是跟踪我到这儿的喽,好死不死的看到我们调情,活该么这不是。”
张九龄叹了口气,说:“你快把我松开,万一她去告状,我可真就小命不保了。”
王九龙思索片刻,还是给他解开了绳子:“算了,先给你解开,万一她一个狠心告了状,你跑都跑不利索。你先待在这,我回去向我爹解释。”
“他若不听呢?”
“我死给他看呗!”
“……”
“你放心,我有办法,广德楼我也会把要回来!我走了啊,你一定呆在这,等我回来。”
这是他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等我回来。
张九龄目送着他匆匆离开的背影,站在破庙门前许久未动,不知过了多久,他终是深深叹了口气。
这个傻子……
怎么就不明白,解释了又如何?他还是会被赶走的啊……
拂去长衫上的灰尘,他将丢在地上的行李拍了拍,重新拿了起来,然后便离开了破庙。
江湖路远,你我有缘再见。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那日一别,便再也见不了了……
……
北平混战,王霍两家反目,王老板被枪杀,霍家抢占钢铁业,王家少爷在逃出北平的路上坠崖,尸骨无存。
听到这个消息时,张九龄怔怔地站在那里,像泥塑木雕一样,一动也不动,眼神失焦,面无血色,只是一直在低声喃喃道:“尸骨无存……尸骨无存……尸骨无存……”
是梦吧?那我就尽早醒来。
他打了自己一个耳光,却感觉不到疼痛。又打一个,还是不痛……再打……
风呼呼地刮着,枝丫摇晃。他的视线渐渐模糊,心脏变得异常的沉闷,身体开始失重。但他手上的动作却一下比一下重,任方正怎么磕头他都没有停下来。
“小楠,是因为我离开了你,你故意报复的吧?”
“如果我现在说,我愿意和你在一起,你是不是就能回来了?”
“我现在就去北平找你,你一定在广德楼等着我呢。”
张九龄又回到了北平,王家真的没有了,王少爷也真的不在了。广德楼在张九龄走后,又被王九龙收了回来。后院的海棠花还在,开的鲜艳。可是,现在他回来了,空留一个广德楼,意义何在?
无法想象王九龙面临的绝望,也不敢想。面对万丈悬崖,他会害怕吗?或许,他宁愿跳,也不愿死在霍家的枪下吧?他救不了爱情,救不了根深蒂固的逆流,更救不了自己。
张九龄已经无法面对着这座满载他的回忆的地方,他走了,走得很远,去了延安。
几十年来,他经历了很多,遇到过许多人和事。别人总问他:“你老家在哪?”
他想了很久,最终说了一句:“广德楼。”
“那是个什么地方?”
“那是……我家。”
……
又下雨了,张九龄躺在凉亭的躺椅上,望着细雨丝丝下落在海棠花上,娇艳欲滴的花瓣颤颤巍巍的承受着雨珠的重量。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
听他们说,城楼底下死了个老婆子,直挺挺地躺在那里,样子安详。张九龄听后没有什么反应,只是默默地将一包桂花糕埋在了土里。
算是还给她了。
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他的困意又上来了。渐渐地闭上了眼睛,呼吸轻浅,嘴角含笑。
故人故梦,红尘一世,梦终人醒,不过南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