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夜的士兵站在火架盆旁,零星的火花在一个个强睁着眼的士兵的脸上闪动。
白京荷不得不说这场面既心酸又令人振奋。
家国重担,压在这些人的肩头。参军多年的老将,或者是茫然忐忑的新兵都在这远离家乡数千里的地方以天为被、以哨声为曲,浩浩荡荡地朝北而行。
捷,抑或败,总有人会被永久地埋藏于浩大天地之中。
有些人是注定没有返程的。
所有人都清楚,但所有人依旧前行。
白京荷从前睡得早,待他们安营扎寨后,自己便铺起浣纱准备好的被褥直接谁在马车中,从不在外闲逛。
此番在这个时间点归来,不由得被触动。
但是徐俨初并不像她一般有如此多的感慨,跨下马后将她抱了下来,“你回去睡吧,我去袁将军那儿一趟。”
——你习惯了这个世界,所以发生的什么都不会让你觉得惊奇。
白京荷点点头,往马车上走去。
她转身的时候,徐俨初叫住她:“脸色不太好,可是有哪儿不舒服?”
她摇摇头,将马车旁边站着的小婢女如意叫了过来,“若夫人哪儿不适,立马来找我。”
如意低着头听他吩咐,闻言忙点点头。
大军继续朝北行走了数日这才进了应承地界。应承果真如传闻中那般黄沙漫天,每一阵风袭面而来都充斥着颗粒可见的黄沙,砸在脸颊上有些痒意。
将军袁广、李翊之和徐俨初在刚踏入城关之时,郡守府的季子渊带着一群侍卫走来相迎。
季子渊不失为郡守府中最受信任的幕僚,举止间带着恰到好处的风度,过之则有失东道主之位,差之则便是怠慢朝廷差遣而来的将士军师。谈话间更是透露着学富五车之才。
他刚一见面则朝袁广及身边的几位副将行礼,七位将军的名字记得不差一字,就连人名和人都一一对应好,无半分纰漏之处。
他再看向徐俨初和李翊之,最后目光落在徐俨初身上,“徐大人久仰!传闻廷尉丞徐大人判案断案雷厉风行,深得廷尉白大人青睐。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徐俨初回礼:“季公子之才更是誉满天下。”
季子渊朝他颔首后又朝李翊之说道:“李大人前些日子在听禅阁中的‘无为之于有为’的论道让在下有醍醐灌顶之感,不知可否赏光举杯畅聊?”
“能与闻名遐迩的无覃公子对饮,荣幸之至。”李翊之伸出如玉琢般骨节有致的双手于胸前,微微躬身行礼。
“请!”季子渊退到一旁。
行至郡守府,郡守司马合及驻守边疆的将军江阗正在府前等候。
一人蓝色常服,一人着盔甲。
除了袁广将军、李翊之、徐俨初和白京荷,其他人继续前行至郊外安营扎寨。
就算到了应承最热闹的市街,依旧黄沙蔽日。
白京荷还在有准备,下车前翻出白色的缎布包住头只露着眼睛,再在脖颈上缠绕一圈,最后拢在胸前打了个结。做足准备后这才下车。
她下了马车之后,感觉所有的商业互夸戛然而止,直刷刷地朝自己看过来。
死一般的沉寂。
就连沙子打在缎布上再簌簌滑落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楚。
所有人:“……”
这人是谁?
——你们真的发自内心得愿意宁愿吃沙子也要听别人的夸赞么?
徐俨初走过去将白京荷扶过来,朝其余人介绍道:“这位是小辈的夫人。”
周围人露出恍然大悟但依旧嫌弃的目光。
“小女见过各位大人。”白京荷微微欠身朝他们行礼。
但是司马合和江阗将军现在也没见着白京荷的脸,只是朝他颔首。最后那位江阗大人索性将火气全引在徐俨初身上,“自古以来,恕鄙人孤陋寡闻,尚未有听闻皇帝亲自出征也未带及妇女。估计徐大人第一次赴边出征,不懂这些规矩吧。”
徐俨初自然知道江阗作为当朝左相的大儿子,自然是容不得这些小辈在他面前如此不合规矩。
但更重要的一点,却是江阗在数年前于甘凌大败北越,于是被罚守在与甘凌交界处的边塞不可回京,让他牢记失地之痛。但是此刻皇帝却派两年纪二十出头的人过来分明是在给两人建功立业的契机。
若是战败,两人也无大损;若是全胜,两人定加官拜爵,而自己定会被人拎出来与他们做比较。
无论无何,江阗对两人的态度自然是羞与哙伍的。
徐俨初刚想说些什么,被白京荷在身后扯了一下。
白京荷将系在胸前的结解开,把缎布拿在手中,“孟子云:梓匠轮舆能与人规矩,不能使人巧。江阗将军虽未武将,但师从名家,定是知晓这些道理的。而不问缘由便以所见徒加罪名,怕是要冤枉一群人呢。”
江阗冷哼一声:“有何缘由!”
白京荷知晓江阗从来都是得理不饶人的性子,说来说去,就算是扯上皇帝,也不会让他转变对白京荷和徐俨初的态度。于是不想做过多纠缠。
刚想开口,李翊之转身看向白京荷,问道:“送行宴后,陛下曾单独召见过夫人,莫不是有了额外的任命?”
李翊之这一问问得极好。
既然是皇帝陛下亲自召见下达的命令,那江阗自然是无权过问的。
白京荷没说话,表示默认。
这一默认,倒让江阗有些难堪。偏着头也不知道目光落在何处。
司马合见状往旁边站过去,“各位将军、大人里边请,下官为各位准备好了宴席接风洗尘。”
江阗甩了甩衣袖,“哼”了一声走在最前面。
李翊之看了一眼白京荷,跟了上去。
季子渊看徐俨初和白京荷正在对视,笑了一声自己便先走一步。
“徐夫人聪明不?”白京荷朝他抛了个媚眼。
徐俨初抽了抽嘴角:“嘴上功夫一向鳌头独占。”
“嘁!”白京荷往前走,用余光往后看,顺便丢了个白眼。
郡守府建得没那般别致,毕竟在这种地理位置下,将院府建得再如何美轮美奂都逃脱不掉日积月累被沙砾蚕食腐坏的实况。
每间屋子的门都是紧阖的状态。
一群人走进去后,家仆便会立马关上,防止风沙刮进来。
白京荷被单独带到偏院梳洗一番,还给送来了不似他们所食的那般油腻大味的菜肴。白京荷猜想这些应该都是季子渊吩咐下去的。毕竟司马合向来是个不拘小节之人,必不会专程考虑到自己。
这几日在外栉风沐雨,皮肤倒是糙了不少。沐浴之水换了三次之后才清可见底,她又抹上了一些润肤凝露,这才躺到床上准备歇息。
躺到床上之后想到待徐俨初用完饭也得回来睡,又往里挪了挪,贴墙而眠。
徐俨初的酒量极好,鲜有醉得迷糊之时。纵使面对常年驻守北境、饮酒豪放的江阗,也丝毫不占下风。
司马合作为东道主自然被灌了不少酒,早已趴在桌上醉得像一滩烂泥。
李翊之也只是笑着强撑眼皮听江阗不停地抱怨边塞之苦。
“两位老弟啊,我……我江阗,算……算是罪有应得!若不是几年前我立功心切,才……才不会去追那些假意战败的那些蛮人呢。这这这什么伎俩,老子一眼就看破了!陛下罚,老子也认了!”
徐俨初又给江阗酒杯中倒满,“将军那时不过年少。如今将军在边塞打压平叛,让北越人人闻风丧胆,定一雪前耻。”
“对!一雪前耻!”江阗又拿起酒杯一口下肚。
“说是罚,在下倒觉得是在给将军赚取功名的机会。”徐俨初手握酒杯,轻轻摇晃一圈。杯中清酒随着摆动往杯沿上扑来,又沉寂落下。
“噢?此话怎讲?”江阗看着徐俨初。
李翊之随即点点头,“徐兄说得在理,在下也认为如此。将军当年轻敌被陛下略施小戒驻守边境,估计是想让将军熟知他们的出战规律,好建功立业。”
徐俨初朝李翊之一笑,道:“看来李弟与我不谋而合。”说罢又看向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的江阗,“陛下对将军的看重比将军想象的还要重。若是任命他人出征兵败,还会再让他出征此地么?一来将领对此地心存惧怕,而来众将士也会对此将领不服。而陛下对将军呢?乃正如李弟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