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红茶早就放凉,三浦新久手里拿着一份时事报纸正在细细阅读。他在语言方面天赋极高,来到中国仅仅学习了三个月的中文,就能跟人进行无障碍jiāo流,甚至还巧学了一点地方方言,方便自己跟街头小贩对话。
可他觉得还不够,远离故土来到异国,再阔绰的物质生活,也改变不了人在屋檐下的处境。他秉性谨慎,十分懂得低头融入社会的道理。
“少爷,社长来信了。”家仆广濑户站在门口恭敬地敲了敲门。
“阿户,进来吧。”三浦新久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年轻跟班,对他来说,整个公馆的日本人里面唯一可信的只有广濑户。
广濑户是渔民的儿子,因为父亲欠了赌债无力偿还,被迫把亲儿子卖进了三浦家做家仆。而当年幼的广濑户发现自己被卖到大户人家之后,日子过得反而比原先更好,做起上面吩咐的事来就格外卖力,从而被主人三浦东晖一眼相中,打小就把他安排在爱子身边做跟班。
三浦东晖此次的来信内容,毫无例外地是对儿子进行了一番言辞抱歉的身心安抚,劝他继续忍耐当前的尴尬处境,在异国他乡好好坚持下去。
三浦新久看过之后随手把信放到了茶几上,类似于这样的信,他已经攒了一整个抽屉,对这种毫无期待可言的父子联系,他的心里没有半点喜悦。
“少爷,厨房刚才跟我请示菜单,问您今天晚上想吃点什么?”广濑户默默地站在旁边对小主人察言观色,感觉到了气氛不妙,十分自觉地把话题引到了旁边。
“去外面买点地道的中国菜回来吧。”三浦新久抖了抖手上的报纸,语气淡淡地说道,“从爸爸信里的态度来看,我们还要在这里度过很长一段时间。”
看完皮影戏,陆流云跟着周衡西一前一后走出了桂芪香斋。两个人心猿意马地在外面晃dàng了许久,这才坐上车子往回走。
晚上十点,陆流云被周衡西准时送到了大帅府的后门,他恋恋不舍地靠上门框,整个人灌在了冷风口,吸着鼻子说道,“哎,你这就走啦?”
“不然你跟我回家,咱们把今天晚上没办完的事情,继续深入研究一下?”周衡西懒洋洋地背靠在车上,jiāo叠着军裤下面两条修长的腿,深邃的黑眸里闪过一丝狡黠。
果然,对面那人脸色一红,被他噎成了扁嘴的葫芦。
陆流云瓮声瓮气地站在门口打哈哈,不消片刻,两只耳朵全被冻得红扑扑。却还不忘抖机灵,把周衡西套在他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抱在手里不放,“你把这件军大衣送给我吧。”
周衡西信步走上前把人往身边带了带,靠在他红扑扑的耳朵上轻轻chuī了口气,不怀好意地压低嗓子说了一句浑话,“人倒好说,衣服不送,我现在可是退役民众,就靠这几件衣服念想念想了。”
“哟。”陆流云被他唬了一跳,捂着耳朵啧了啧嘴,他怎么以前没发现周衡西这么不要脸。
“不逗你了,外面风大,赶紧进去吧。”周衡西捏了捏陆流云的软耳垂,一把抖开军大衣,重新把他包裹成了一只严严实实的小甜粽。
小甜粽歪着脑袋瞅了他一眼,意兴阑珊地撅着嘴巴进了门,周衡西摸了摸下巴,盯着他乖巧离开的背影,是意犹未尽。
第8章 甜粽子(4)
陆流云回到房里刚把外套脱下来,屁股还没坐热凳子,就被张妈拨拉着先去见了他老子。
“去哪儿鬼混了?”陆元帅背着手,脚步稳健地绕着大厅踱步消食,他上下打量了儿子一眼,没看出什么端倪来。
“没啊,就跟周衡西随便逛了逛大街,顺路去桂芪香斋吃了顿洋包子。”陆流云今天心情不错,摸了摸耳朵,眼观鼻鼻观心,并不打算跟他老子牵扯。
陆元帅听到“周衡西”三个字就放了心,转过来简单叮嘱了儿子几句就再没了话。而陆流云口头把他老子应付了过去,也就剩个傻站。父子两个睁着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大黑眼珠面面相觑,场面一度冷旮出了些许的微妙尴尬。
末了,还是陆流云福至心灵,硬着头皮跟他老子没心没肺地道了声晚安,匆匆逃离了现场,两个人在心底不约而同地长出了一口气,互相没往心里去。
陆元帅远远地盯着儿子三步并一步的欢快背影,默默抽了口烟也没说话。老管家默默候在一旁,看老帅坐在太师椅上叼着烟斗依旧愁眉不展,敏锐地嗅出了一丝不寻常的迹象,便压低嗓子悄悄问道,“大帅,家里最近清了那事可算太平了,您还在这儿寻思什么呢?”
“你从哪儿看出太平了,东院里弄死姓孙的那一枪,可是从暗处打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