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襄垂头丧气:“原当她至纯至性如明月·······”
郑姒蕊打断:“你别矫情,怪恶心人的。我真看不起你。怎么昨儿个至纯至性,今日便不是了?你昨日认识的是三年前的她吗?别忘了,你认识她的时候,她已经跟那老不羞的好过。我可告诉你,我认识她比老头还早,她的秉性脾气不是如今的模样,你钟情的嫣如,是老头调教出来的嫣如,我早就问过你,你究竟是喜欢她的皮囊,还是喜欢她这个人,你信誓旦旦说皮囊是她的一部分,喜欢她的皮囊亦是喜欢她。可那段经历是她的一部分,你跟她好,口口声声说喜欢她的全部,现下又不能接受她的全部。柳襄,你心口不一。”
柳襄耷拉脑袋,食指抠着拇指指甲边上的死皮,挑起来,抚平,再挑起来。他迷糊又委顿,失了做出打算的力气,用指甲掐白皮下娇嫩的皮肤,冒出直渗心底的涩疼,靠着这点痛强行清醒下来。郑姒蕊的父母不愿受乡绅们相赠的屋子,还住在陈旧的破屋子里,装潢稍稍翻新过,打扫得倒是整洁干净,一人高的旧架子塞满书籍,《孟子》《论语》《春秋》《左传》《唐律》·······被郑秀才折了套子,整齐立着,像接受总教头指挥的禁军。柳襄双眼扫过,满目之乎者也,满架子学者的道理对策,他竟挑不出一篇、一段、一句,能告诉他的情路将何去何从。柳襄自诩君子,拒绝行事粗鄙,对待女子无论美丑或婚嫁与否,皆给予最大的尊重妥帖,谁知一旦关于贞洁的问题落入爱人的头上,他变得同那些庸俗狭隘的男人毫无二致。唉,他又想起嫣如,她圆圆扁扁的脸,修得细细弯弯的眉,一得不到满足便半撅着撒娇献媚的嘴······她如今的打扮是他揣摩出来的,那她的秉性,他所钟情的那些娇气、矫情,是否也是因嵇明修而起?他究竟爱的是纯粹的嫣如,还是三魂七魄沾染上其他男人痕迹的嫣如呢?
他落寞地阖上双眼,一番挣扎后,他斩钉截铁:
“姒蕊,你能帮我约着她出来吗?”
嫣如接到郑姒蕊要见面的消息,已经猜出七八分。傍晚,她如约来到家附近的高台,天空介于明暗相交之间,常聚在这玩耍的小孩回家歇息,此刻周围仅嫣如一人,站在高台的墙边,和半垂着头沉思的柳树作陪。嫣如准备好了,无论柳襄说出什么刻薄的、专往她苦处挖的言语,她也能撑得住——她又不是不能还嘴,反正是分别,难堪便难堪罢,往后回忆起来,破败的结局总能减缓她向富贵祭献自己的痛楚。
“是他先不要我的!我没错!错都在他!”她第千百次告诉自己,搜肠刮肚,硬生生找出几条柳襄的缺点,好同他吵架还口。然而,出乎她的意料,柳襄竟朝她拥来,熟悉的味道环住她,脸颊隔着衣衫贴上线条紧致流畅的胸口,他对她的温柔恢复到成了往常:“嫣如,我仔细想过了,咱们好好过罢,比起介意你的过去,我更介意往后的年岁里没有你的滋味。”
嫣如一怔,撕开自己和他的拥抱,难以置信地:“你说什么?我求过你?!昨日要走的可是你!”
柳襄上齿咬住下唇,摆头:“哪个气血方刚的男人,听闻未过门的妻子和旁人有苟且,不会暴怒失常呢?我只是闹了全天下男子都会闹的脾气。嫣如,我细想过了,真的,你忘了我昨日的那句话,我也忘了你从前的那些事,别叫我同你分开。”
嫣如垂着头,她忽然恨死了他,恨他对她情深一片,恨他不薄情寡义得彻底!她鼓足了勇气,抬头,视线还是不敢落在他的脸上,越过柳襄的肩头,半圆的月亮得发白,像一双眼睛瞪住她,警告她别在这关头动情反悔。嫣如用舌头顶住左上边的牙,努力将泪水噙在眼眶里,梗着嗓:“你不想便不要,你想要我便要我?你怎么知我还会愿意,真同你做了夫妻?”
柳襄的目光凝滞了:“什,什么?”
嫣如索性豁出去:“我不想跟你好了。任你爱做弹琵琶的还是弹棉花的,拉二胡的还是拉粪车的,你爱过那样的日子,你便去,我绝不会同你一起。我算过命,算命的说我起运早,易得贵人相中,这辈子能直上青云,享到旁人难以享到的福。可我不奋发上进,为着自己将来搏一搏,只恐怕日后要穷困潦倒。和你好的那段时日,我原是不信的,谁知你堂堂七尺男儿,下半辈子不做官,不做商人,那我指望什么?指望你爹的俸禄和产业?还是你去给人弹琴吹笛,赚那些卖笑钱?现下我信了,算命的说得对,我得悬崖勒马,你不愿搏一搏,我自己搏,穷困潦倒的日子,谁爱过谁过,我才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