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女为悦己者容,这些时日不在嵇明修身边,她落寞愁苦, 无心打扮,连化妆的技艺都生疏了。嫣如摘掉整头的玩意,蹭的起身,扑向门旁的盆架子,脸浸入脸盆里狠厉地揉搓。粉末溶出,清水逐渐浑浊,她擦干净水滴,捧起镜子,站在烛台之前,蓬勃的火光照亮蕴藏在眼底的希冀,那颗想见他的心,嫣如愈发按耐不住了。
一夜未眠。
也不知时间如何熬过,嫣如终于坐到嵇明修面前。思来想去,她还是换上初见那日,雅集上那身桃粉色的衣裳,习惯成自然地打扮成他调教下的样子。曾经春宵帐暖中的忘年眷侣静坐着,相顾无言,一语不发,直到嵇明修主动握住她的手,嫣如蹲了下来,头趴在他的膝盖上,哀怨地娇嗔:“我就不信你不想我。”
嵇明修不愿有过多的缠绵,将嫣如拉起来坐好,单刀直入主题:“嫣如,有些话还是直接说吧,咱们从今往后不要继续来往了,你也不要给我写信了。”
嫣如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为什么?”
“嫣如,一开始确实是我对不起你。可是我已经把你弄来京城,又给了你一大笔银子,足够你在京城的花销,我对你已经仁至义尽,别再写信来找我。我家夫人说了,要是再发现我跟你有来往,就直接把我打残,丢去关外。”嵇明修说着,手不自觉捂上大腿,戚凤宁的棍子挨在那,过了七八日还淤青未消,隐隐作痛。他心有余悸,懒得继续扮演一个无能为力的情种,只想快刀斩乱麻,先过一段安生日子再说:“嫣如,咱们这篇就算过去了,你过好自己的日子才要紧。这些菜,我已经付了钱,你在这好好吃,先走了。旺儿——”
机灵如旺儿,迅速为老爷披上外衣,丢给嫣如一个可怜的眼神,随嵇明修头也不回地离开。
嫣如看着满桌玉盘珍馐,佳肴美酒,呆滞立在椅子上,可能是没反应过来,也可能是反应过来,被悲伤击得丢了魂。她还没有哭,只是猛地吸个鼻涕,夹起桌上的烧鹅、猪肚、大虾,轮番往嘴里塞。上好的菜肴,色形俱佳,尝在舌尖,味如嚼蜡,嫣如囫囵吃了一通,筷子闹得满盘狼藉。她面无表情,擦了擦嘴角,大步走出包厢。
进酒楼前,太阳挂在西边,天地间尚有明亮的暖意。走出来时,暮色低垂,不知从何而来的乌云压住细弯残月,嫣如抱着略微发冷的胳膊,木然地走回观砚书院。两次了,连着两次和嵇明修吃完饭,她便这样抽离了五感,迷惘地行走。上次在金陵,他说送她来京城,她悲伤之余,多多少少还对二人抱有一丝憧憬;此番见面无情,才意识到自己和嵇明修,终于是要彻底地断了。
明明四肢踏实地在路上走着,人却像在一场梦中游荡。与嵇明修的点点滴滴在这场梦中轮番显现:城郊初遇、学堂共绘、月下畅聊······她对嵇明修的爱的的确确夹杂算计,可参入算计的爱也是爱,是至高无上的情感,如今,这场爱要她青葱年华里彻底地结束,嫣如接纳这个结果,没有接受这个结局,一遍一遍地问自己:他怎么如此干脆利落呢?怎么做到将这样珍贵的情感弃若敝屣,头也不回地离开呢?
嫣如真想彻彻底底地沉进被褥里睡上一觉,不知为何,走了许久,书院的大门一直未能出现。直至拐入岔路口,脚踢到石头的一角,疼痛从足间传来,嫣如方才如梦初醒:面前的路十分陌生,她好像迷路了。
窒息!她到京城不久,来的时候也是旺儿驾车来接的,嫣如只是照着记忆往回走,哪知竟寻错了路。天色彻底暗下来了,漆黑浓重得叫她害怕,嫣如赶紧转身奔走,跑了好几个小道,也没寻着熟悉的街道,心里不禁发毛,惊恐混合着失落,她抱着自己的胳膊,没头没脑乱跑,依旧冲不出陌生的暗夜。老天似乎与她感同身受,悲怆地在天边响了记雷:“霹!碰——”,雨滴滴答答落下,多也无处躲,她无助地蹲在路边,抽抽嗒嗒哭起来。
“姑娘,姑娘——”忽而间,再没有水滴打在身上,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吓得嫣如从地上跳起来,抹去脸上的雨和泪,定睛一看,竟是昨日那国子监的柳襄,他将自己的伞侧在嫣如头上,关切问道:“可是姒蕊的朋友?尤姑娘?”
嫣如带着提防回他:“是我。”
柳襄问道:“姑娘是身子不适?还是迷路了?”嫣如吸着鼻涕点头,男子当前,蹲着的姿态准时不雅,她赶紧站起来。动作过急,气血上涌,头晕眼花,向后四仰八叉地倒去,狼狈至极。柳襄未露嫌色,不假思索,伸出手臂,让嫣如扶着胳膊肘起身,把伞塞进她的手里:“快别呆着,赶紧的,我送姑娘回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