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情真意切,嫣如在认同中颇为感动:“修郎,你想做什么呢?替我寻个好亲事吗?你舍得将我拱手相让吗?”
嵇明修凝视着嫣如的双眼,郑重其事,一字一句:“嫣如,我要送你去京城读书。”
第16章 柳暗花明
从船上下来时,夜幕早已降临,而金陵城并未在黑暗中沉寂,万家灯火燃起,地上显得比天上还亮堂。微风自水上而来,先摇得河堤上树木的枝叶沙沙作响,再抚乱少女额边的细软的毛发,嫣如轻轻吸了口气,风里夹杂着水汽的腥甜和树木浆液的清涩,浑沌的脑子一时舒爽不少。
嵇明修要让旺儿送她回去,她果断拒绝,独自在河堤边逛了半个时辰。经历歇斯底里的痛哭,她再没能什么气力消费在情绪的表达上,仅沿着滔滔河水流逝的方向行走,麻木而呆滞。昨夜,她还寄情于嵇明修处理完戚凤宁,再回到自己身边;今日他却告诉她,这次的见面不是为着和好,而是更彻底的分离。嫣如的喉咙有些发紧,她想痛痛快快、咬牙切齿地把嵇明修恨一场,但往日同嵇明修的点点滴滴浮上心头,爱意轻而易举地熄灭了妒火。他会细致地给她加餐,会为她讲历朝历代的画——尽管她也不入耳,会在课上频繁地点她起身回答问题,肯定那些幼稚的回答,好让她难得在同学面前得意一回。嫣如察觉到被人拿捏住了,可着实难说服自己,嵇明修对她没有一丝真情,毕竟就连分开,他也不是直接丢弃一旁,而是做好的筹谋,要送她去京城,去到离天家富贵最接近的地方。
世事荒唐可笑,有权有势的男人算计起来,叫人连明晃晃的恨都挑不起来。
书院和小院在城外,城门已经下钥,不能前去;家里不算太平温暖,她也有些抗拒。此时,无论是脚下归途还是将来之路,嫣如皆寻不着,只能漫无目的地游走,不知不觉,双脚还是带着她来到了家门外。屋内烛光摇曳,觥筹交错,桌上烤鹅跟肘子瞩目,甚少见面的舅舅舅母也带着小表妹来了,欢声笑语包裹着嫣宝,她脑袋上戴着嫣如白日给她的珠钗,捏着一个蟠桃形状的寿包,刁蛮昭告自己寿星的地位。嫣如见状更不想进去,缩在墙角的石凳上,她回想起郑姒蕊夜里悄摸带着她溜出寝院,到那个放下暖帘的游廊,给她过了个纯粹有温酒和欢乐的生辰。
父亲手上还有王爷的差事,今也夜不在,为此母亲有些不悦。外婆吧唧着酒,宠溺地做了个儿子和儿媳碰杯的动作。舅母姓张名芬,娘家里干着豆腐坊营生,从小浸在豆子的香气里,为人也如豆腐,说话温柔做事细腻,深得婆母和丈夫喜欢。成婚多年生了一个女儿,二人依旧如胶似漆,应付外婆的同时,小舅不忘微微搂住舅母,右手用筷子夹出个鸡翅,添到他妻子的碗里。此等情景,直扎佩岚的眼和心。她和尤康一个嫌一个刻薄,一个嫌一个窝囊,离开床榻别无其它亲昵。旁人有,他却无,夫妻欢好她未得过,那旁人拥有便是罪大恶极,加之尤康缺席,佩岚心里胀着一口气,堵在喉咙上,非得寻得什么由头泄出来才行。可巧,舅母给钱大娘倒酒,衣袖不小心碰着杯子,酒水撒出来湿了大滩,佩岚赶紧逮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道:“弟弟待媳妇是宠过头了,闹得老大不小的人,连个酒杯也端不稳,不知平日在豆腐坊得弄撒多少豆子。难怪弟弟有了媳妇不常回咱们这,想来净是帮弟媳捡豆子吧。”
本是小事,无故被说了一通,舅母莫名其妙,手足无措地用手绢吸桌上的酒水,舅舅替舅母抱不平:“你干嘛啊,好好地吃着饭,非得找件事骂一顿才舒服是吧。”倒让佩岚先叫起委屈,转头对着钱老娘诉苦:“娘,你看,有些人就是白眼狼,大姑姐浅浅说几句都听不得。从前我累死累活绣花,挣的那些银子流水一样送进学堂,没想到不是给我们钱家供儿子,而是替人张家养女婿。四书五经念下去有什么用,功名考不上,又不知侍奉母亲姐姐,净爱去豆腐坊里给女人打下手。”
舅舅脑袋嗡嗡疼,他们是异乡人,金陵的房子寸土寸金,佩岚和钱老娘多年挤在姐夫得赏的院子里,他娶了本地媳妇,搬去媳妇家住原就合情合理。加上佩岚的脾气愈发刁钻古怪,热衷于用她精神上受的刑具劈伤现实的亲友,非得叫人跟她哀哀戚戚受苦受难才得,舅舅受不了这样的日子,母亲姐姐家鸡飞狗跳,岳丈家和睦融融,他只活一世,自然冲着好地去呆。舅母尴尬地举起酒杯,朝佩岚道:“姐姐为着母亲和夫君受苦,夫君也是感恩的,只是他笨嘴拙舌不会说,都藏在心里。我在这替夫君敬姐姐一杯,谢谢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