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人物,纵使一时半会儿没有管事的名分,将来也有管事之实,她今日特意拎着东西过来,一来是想打探消息,二来也是想给青娆卖个好——若一等的位置还没定下来,她能帮自己说几句话,比什么都管用。
又垂首看看自己一双白皙的手。
青娆姐姐说的是。
她到底有梳头的本事在,这些年又将手脚养得精细,贴身伺候的人,怎么也不该粗贱如瑞香那样……于是闲话几句,红湘便笑眯眯地打道回府了。
大姐儿青玉后脚就撩了帘子出来,嗑着瓜子撇了撇嘴:“二等升一等也不过涨两百文,瞧这急切的模样,看来她那位干妈妈近来又没钱花了。”
红湘也是如瑞香一般,从外头买来的。只不同的是,红湘机灵又嘴甜,一进府就殷勤地给大夫人身边的于妈妈洗脚洗衣地认了这干亲,这才刚进府就得了九如院伺候的差事。
这陈家百来号下人,个个都沾亲带故,认个干姐姐干娘的,再寻常不过。
偏这于妈妈不是好招惹的,她家里那儿子不成器,日日游手好闲,时不时就被人钓去了赌坊里。于妈妈溺爱儿子,打骂过了仍旧给银钱,可她不是夫人身边最体面的,管的差事也不是最有油水的,这样的无底窟怎么填得住?
于是她老人家就在府里认了五六个干亲,每月一大半的月例银子和主子的赏钱都得交到她手上好贴补她儿子,可转过头来待这些干女儿却都是拿些破烂东西糊弄着。
红湘是里头顶有出息的一个,先前是刚进府不知晓内里的事,糊里糊涂认了这门干亲,这干娘一喊出口,可就不好断绝了。所以她回过味儿来后也不向于妈妈讨银钱,尽哄着她多给她走动关系升等,于妈妈银钱上拮据,可在主家和管事们之间的体面还是有的。
故而红湘才年纪轻轻就以非家生子的身份爬到了二等上。饶是二等,仍旧得受于妈妈辖制。可若是升了一等,将来又作为陪房跟着去了黄家,于妈妈就很难再拿捏她了。
青玉眼睛毒,一看今日这情形就晓得来龙去脉。照红湘的理论,她和那瑞香分明是平起平坐的出身,她胜她几分也不过是占了入府早和认了门得势的干亲的缘故,如今却是恨不得将对方踩在脚下,叫人看着心里不舒坦。
青娆睨了得意洋洋吐着瓜子皮的姐姐,伸了个懒腰歪在炕上看着她:“姐姐吃得快活,一会儿可得洗锅和扫地。”
庄家家训,你下厨,我洗锅。
青玉一听,顿时觉得手里的瓜子儿不香了。泼辣嘴毒又娇懒,庄青玉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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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泛起一丝鱼肚白时,青娆披着斗篷出了自家小院的门,双手拢在袖中,往九如院去。
陈家是京城有名有姓的士族,打陈家大老爷曾祖父那一辈,科举初创,便有了一门三进士的荣耀,而去世多年的陈老太爷更是出任了多年的吏部尚书,被天下人敬称一句右相。陈四姑娘的父亲陈大老爷则是陈家这一辈的宗主,在朝中官拜三品大员,在仕林中颇受敬重。
祖祖辈辈皆是富贵人物,又在京城经营了数代,故而哪怕是在无数文人墨客嗟叹一句“京城居大不易”的都城,陈家也坐拥一座五进的大宅子。
九如院地处陈府北侧,青娆进了院子时,里头的下人也开始忙忙碌碌起来。
刚留头的小丫鬟眼尖,瞧见了她就忙将人迎进茶房里,边帮她解了斗篷挂在一边,边小声道:“姑娘还没起呢,姐姐打外头来,先喝些茶暖暖身子再进去不迟。”
青娆笑着谢了她的好意,又问:“昨夜是谁在姑娘屋里守夜?”
小丫鬟想了想,道:“应是红湘姐姐,方才见她从里头出来吩咐我们烧水呢。”
“知道了。”青娆笑了笑,赏了她几个铜子儿叫她买糖吃,“出去忙你的罢。”小丫鬟便欢天喜地地走了。
她在茶房里坐着慢慢喝了半碗热茶,并不能尝出什么好滋味,精神却好了不少。从窗边眼瞧着丫鬟婆子们鱼贯着端水端盆进去,便起身抚平了衣裙上的褶皱,往四姑娘屋里去。
打帘的丫鬟七巧见了笑眯眯地道一声好,殷勤地帮她掀了石榴红的厚布夹帘,青娆笑着点点头,迎面便涌出一股热气。
早春的天儿还寒着,四姑娘屋里还点着两个炭盆,进去时瑞香正拨着青金石炉子里的炭火,噼里啪啦一声,火势就更旺了些。
青娆看着微微一怔,照规矩,只有一等和二等的丫鬟能在屋里近身服侍……又看一眼正在给四姑娘梳妆的红湘,却见她面色平静,甚至还隐隐带着喜意。
心下念头急转,脚下却不停,见红湘梳好了头,便笑着上前从妆奁里挑出一支赤金镶红宝的珍珠凤钗,轻轻为四姑娘插入发间:“前些时日大夫人新赏的凤钗,倒是很配姑娘这身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