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朝凝眉,心底隐有不愉,面上仍如常,轻声开口:“就因为他姓崔?崔家当时不明不白离京,也没定罪,到如今难不成天底下姓崔的人却都要因此受到牵连?”
“殿下慎言。”何枢压下心惊,却见她并没有任何失态,便知连这语气也都是刻意放轻的了。
他缓了缓,沉声道:“眼下非但元辅大人一人反对,数名给事中也相继谏言,陛下不会置之不理。”
“那吏部那边怎么说,曹楹呢?”她又问。
“曹阁老并未表态,但吏部有人站出来,”何枢见她起身离座,侧身转步避开,继续道,“陛下如今是处于劣势的,依臣来看,不会僵持太久。”
晏朝点了点头。崔文藻她并不认识,但是其余留馆的九人却不能不在意。
庶吉士号称储相,往后如无意外,在朝中地位不可小觑。东宫官职与翰林院一向关系紧密,詹事府又是翰林官的迁转之阶,两方前程休戚相关。
她正欲跨过门槛时步子又停住,转身对何枢说道:“崔文藻一事本宫不会多言,内阁劝谏之下陛下定有圣裁。倒是其余各位庶常,想必因此也扰了心神,詹事身兼吏部侍郎,前去关照安抚理所应当。”
何枢应了句“是”,很快明白她的意思,心底暗暗有了思量。他提步跟上去,看着太子的背影,她才出门,抬手间正好又听到哈欠声。何枢怔了怔,方才在殿内他还以为是听错了。
“殿下昨晚没休息好?”
晏朝背对着他,眨了眨眼,一呼一吸间倒也没有多沉。她先是摇了摇头,却又说:“无妨。”
这几日晚上做梦,总会在夜里醒来,再次入睡便稍感困难。问了冯京墨,只说是她操劳太多,心情沉郁所致。她自己并没有觉得有多累,自卸了监国之任以来,于她而言大多数时间便都放在了课业上。
眼下平日困乏也只是偶在清晨出现,她只是打哈欠忍不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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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怀恩进文华殿时一开始并未见到太子的身影,便是问了当值的小吏,也不知她究竟去了哪里,只知应还在文华殿内。
他带着人又找了一圈,仍旧不见人,再绕到殿后,才打听到太子去了文渊阁东阁。他心下了然,东阁乃藏书之处,这地方不是他能随意进去的。
正要退出去,脑中灵光一闪,对守卫道:“本督持有陛下圣谕,需面见太子殿下。”
两守卫自然知晓他的身份,暗自相觑一瞬,太子进去时也说了不许人打扰。又思及兰怀恩连内阁都进得,这里自然也……纠结半晌,终是硬着头皮将他放了进去。
藏书楼中鸦雀无声,一片寂静。兰怀恩放轻脚步进去,屏着呼吸穿过一排排书架,从缝隙中窥见整齐的书列,偶有错落,微微的光线便被分成高低深浅的暖黄色。
他一进来就抑制住心底要直接唤一声“殿下”的冲动,一步步往内走,却一直也没听到什么动静。他有些纳闷,眼见都要到头了,再不济也该有个翻页声吧……
正思量着,耳边就听到一缕轻轻浅浅的呼吸。兰怀恩心底一松,一手将曳撒一提,寻声走过去。
然而映入眼帘的,并不是太子认真查阅的身影。而是她……
晏朝靠坐在墙边,手中犹松松拿着一本翻开的书,风替她翻了两页,悬在半空摇摇晃晃。而她的头微微垂下,呼吸声平稳而浅淡,若非仔细观察,还真有几分沉思的模样。
兰怀恩探过去,外头去看,她眼睛果然是合着的。只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的睡颜,与她平素太过不同。再没有那副横眉冷对的肃穆面容,所有的神情都松弛下来,缓然恬静。然而眉心却又仿佛是微微蹙着的,欲展未展。
他一面悄悄去拿走她手中的书,一面暗自观察着她的模样。
并没有任何反应。
兰怀恩撇了撇嘴,看来睡得还很沉。东阁是皇帝也常来的,若是发现素来勤勉的太子竟在此呼呼大睡,怕又不知该如何斥责她。
不禁叹了口气,这到底是该有多累……
他将书换到左手拿着,右手挠了挠头,在半空停了一瞬,敲向一旁的架子。
三声略显沉闷的敲击,在室中却格外明显。紧接着又是他低低的一声咳。
晏朝呼吸一重,终于被惊醒。她尚未来得及辨清眼前人是谁,本能地先想站起来。猛然起身,眼前便是一黑,突如其来一瞬间的眩晕感令她险些又要倒下去。
兰怀恩倒是预料到了,伸手从容于她腰间一揽,眼见着她整个身子都要朝自己压过来,只得又蓄了力往前稍稍一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