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起身退后几步跪地:“还请父皇明察。”
“若这点小事还需朕来明察,还需要你这个监国的太子做什么?既然都还没查清,你就先别替他申冤。东厂那边朕斥责过了,只是来听一听你的解释。既是詹事府的人,你要护着他情有可原,只是朕要告诉你,切勿轻信于人。你也知道沈岳和白存章是同门,同门里头不乏私相授受的例子。沈微若要做这等龌龊事,自然不会向你表明。”
晏朝还要开口,皇帝又继续道:“既然兰怀恩提了这个人,朕就不能不留意。朕已命锦衣卫暗中去查了,再看结果罢。此案当初是你负责,原本早已结案,现如今不过是多几个漏网之鱼,琐碎收尾朕会交给锦衣卫,你处理好其他事就好。”
这已不仅仅是要她避嫌了,最后这个看似无足轻重的收尾,已表明皇帝的态度,皇帝要亲自查,她失去了最后的掌控机会。
为了不引起皇帝过多的疑心,她只得遵旨,再不能多言。
静了片刻后,晏朝捡了这两日朝中重要的事务回禀,又询问了机要,皇帝一一听着,听到最后实在有些倦了,便抬手示意她停住。
晏朝便直说了最后那件:“父皇,孟先生已第四次上书乞求致仕了。”这原也不是急务,只是孟淮去意坚决又连连上书,她实在是不愿先生这般焦虑。
皇帝不置可否,倒先问她:“太子怎么想?”
“儿臣以为,先生年岁已高,本应允准,但如今恰逢深冬,先生又有疾在身……”
“病中多思,一切待他病愈后再行决议罢。”
“是。”
她自己原也有主意,现在只要皇帝这道圣旨,方能令先生安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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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而后有太医前来请脉,正巧计维贤也跟了进来,手里捧着粥。把过脉后晏朝照例问了几句病况,接过那碗米粥要上前侍奉时,皇帝竟格外温和,只说天色已晚要她回去注意些。
临走前皇帝突然叮嘱一句:“宁妃毕竟抚养你多年,于你有恩。若得闲也去看看她,自你住进东宫,她一个人孤寂得很。”
晏朝稍感意外,但还是应“是”。她自然感念着宁妃的恩情,只是若频繁去宁妃宫里,难免落人口舌。是以大多数时间也都是遣人去给宁妃问一声安,暗中关照着。
她离开后片刻,暖阁内又钻进去一个人。兰怀恩在门口将身上的寒气都抖落干净,才弓着腰进去见皇帝。
“陛下,查出来了!”
.
晏朝自然未能听到那句话。她出乾清宫后天色已然漆黑,身边的宦官梁禄早已备好狐裘,及时为她披上,夜里外面皆是寒风刺骨。然而轿子行至距东宫还有百步左右时,晏朝忽然让停下。
梁禄微有惊愕:“殿下……”
“就这几步路,我想走走。”
梁禄无奈喟叹:“沈大人今日才叮嘱过您……”
晏朝微微摇头:“无妨。”
仅仅向前迈出的两步将她的思绪拉远,一些缥缈的旧事蓦然无端涌入脑中。
那一年的东宫册立仪,那些庄重而繁琐的礼仪,耳边不绝于耳的唱礼和鼓乐,她在礼官的引导下麻木地行走、跪拜、平身,必须恭谨且严肃。身上的冕服虽然合身,但一整套仪式走下来,早已头晕眼花。
至今她仍旧记得那种沉重的窒息感。不经意向四下一望,所有人都肃容正色,又像是严阵以待,以待她出丑的笑话。
彼时她十三岁,刚从整日惶惑不安的日子中挣扎着活过来,透过巍巍宫殿看到苍天,仿佛看到一点希望。
——其实这储位按理来说应该还轮不到她。
昭怀太子薨逝后留有一名遗腹子,依照伦序,这名皇嫡长孙该立为皇太孙。然而昭怀太子临终前却曾对皇帝提出请求,如果太子妃诞下的是位男孩儿,希望不要立为皇太孙,理由只说幼子稚弱,难堪大任。同时也向皇帝举荐温惠皇后之子晏朝为太子。
后来小皇孙早产,因先天不足,一降生便格外孱弱,短短一个冬日就数次高热病危,太医即便竭尽全力也无法根治,只说随时有早夭的风险,恐怕难以养大。
皇帝一开始本打算即刻册立太孙,不料朝中却有争议。储君太过年幼且病弱,并不利于国本稳固。兼之当时皇帝最信重的道士也以方术谏言,说皇孙命格弱体格虚,恐暂时无法承受储君之气。
皇帝正犹豫间,已成年的二皇子却已按捺不住率先动手,谋反逼宫,意图弑君。待叛乱平定,孽首伏诛,皇帝已筋疲力尽。朝臣再度提出立储,争议却更加明显:是依礼册立病弱的皇孙,还是选择初初长成的嫡出六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