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一垂眼皮,兰怀恩的模样不由自主地在脑中浮现出来。
他相貌生得极好,肤如玉雪,面似桃李,端的是温文尔雅。即便穿着曳撒蟒袍那样庄重老成的衣饰,也不觉有丝毫违和,反倒更添几分英气。
还有那副嗓音,柔和自然,全不似宫中太监说话时那般尖利刺耳。
思及此,又生出几分嫌恶鄙夷来。皮相好有什么用,还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晏朝望见沈微的神色,不觉哂道:“你放心,我并没有掉以轻心。”
沈微点头应是。
晏朝微一抬首,看到墙上挂着的一幅《万壑松风图》,浓墨重色,黛青罩染出一份清淡幽深,大斧劈皴作山石,上有浮岚暖翠,下是万壑劲松,峰峦浑厚,势状雄强。
她本无心思欣赏那幅丹青,只是不知怎地,蓦然有所触动。不过片刻便将心思收回,心绪已平缓下来:“今日无论是谁,兰怀恩都过分了。只你是东宫属官,本宫还没有落魄到任由宰割的地步。今日明面是针对你,怕不过只是个引子。”
沈微听出来弦外之音,试探出声:“兰怀恩要动东宫?”
“他没那个必要,暂时也没那个胆子。我只怕是另有他人,以清除白存章余党的借口做些什么,踩着你,顺路再将脏水泼到东宫身上。”
她的目光漫不经心地移上明窗,倏觉恍然。风吹急景,雪声萧萧,宣宁二十年终于见底。距她入主东宫,竟也已过了六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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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晏朝捏着杯盏,呼吸轻细:“昨儿个曹阁老的远房侄子死在诏狱里头了,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叫几个太监拉到乱葬岗,后来是大雪给埋的。”
没几个人真正干净,雪才叫无辜。
“此事臣也听闻,是兰怀恩的手笔。那曹弘先前出言羞辱兰怀恩手下一个太监,他一直耿耿于怀。但此次同样牵扯到白氏一案中,贪污罪名证据确凿,并不算冤了曹弘。”
晏朝瞥他:“知道兰怀恩记仇你还敢骂他。”
沈微苦笑:“臣以为必死无疑了,要先骂个痛快才行。早就准备好了弹劾兰怀恩的奏疏,若臣哪一天真死了,那弹章呈上去姑且算作是‘死谏’,能扳倒兰怀恩这奸佞小人,也不亏。”
“没这么容易,我只怕白白再折进去一个你。”
晏朝目光虚虚在他身上一扫,不免惆怅。
白存章的案子已本收尾,突然又被别有用心地翻出来。只要交到东厂手里去查,便是鱼龙混杂连,她也辨不清了。
皇帝对白存章深恶痛绝,不仅是因着他贪败无忌,更深一层,是他曾经属叛王一党,现如今又勾连朋党,皇帝大约是怕重蹈覆辙,才格外警惕,连同牵涉进此事的官员一律严惩。
几个月前白家获罪抄家,上上下下入狱成百上千人。后申冤者亦不少,她上书要求细查时,却迟迟得不到回应。待她终于得以面圣时,仿佛是一夜之间,证据确凿的文书已经呈了上去。皇帝不肯听她解释,亲自处置,潦潦草草地收尾,随后迎来一段相对平和的日子。
晏朝出宫去看过,府衙门前有裹尸喊冤的,也有愤世嫉俗的——最终也都被尽数镇压。身后是老弱妇孺,一片哭声。她甚至不知道谁对谁错,或许有人含冤而死,或许有人罪有应得。
而若真要挨个仔细查下去,牵扯进来的人只会更多。
事已至此。
晏朝恍然回过神,同沈微道:“探赜回去罢。若得闲了,替我去孟家跑一趟,瞧瞧孟先生。这几日孟先生腿疾复发,连行走都艰难了。”
“是。孟大人亦是臣的恩师,”沈微便起身一揖,“臣告退。”
才行至门口忽然步子一顿,复又回身加一句:“殿下一向畏寒,多加保重。”
晏朝微笑颔首:“知道。”
她也不多言,这份体贴的深意,便也只有两人心底明白。
外头的风雪仿佛又烈了起来,晏朝本欲开窗看雪景,但听着风声,手又放下来。忽然想起今早在书房随手写的一张字,恰好是一句“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不禁心头微微一动——只影向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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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傍晚时分,晏朝去了乾清宫。挑了那个时间,原是想着不与他人相撞,若是廷臣面圣,此刻也该结束了,她正巧有些话非得回禀到皇帝那里去。
却不成想半路碰到信王晏骊,看样子方从乾清宫出来。信王是李贤妃之子,众皇子中行四。李贤妃现如今在后宫最得宠,信王也是几位皇子中最得圣心的,早早被封了王,至今却仍留在京城。
信王看到她,愣了愣随即拱手见礼:“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