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朝昨晚睡得不安稳, 一觉醒来浑身酸软,待洗漱完毕才彻底清醒过来。用过早膳,她又去了趟书房, 拣了几份奏章,吩咐随行内侍一同带着。
梁禄跟在她身旁, 细瞧着她气色略有些差,不免担忧:“殿下一路奔波劳累, 回到东宫也依旧忙得不可开交,连稍作休整的时间都没有, 您身上又还有伤……”
晏朝理一理衣冠,深深吸一口气, 提起精神,应了句:“都不要紧。”
她正往外走,忽而顿住脚步,面上浮现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头也不回地沉吟道:“你猜,今日文华殿会去多少人?”
梁禄微微躬身,叠着手回话:“奴婢一向不懂朝堂上的事, 若真要猜的话,朝中要员大抵都会去吧……”
听他言辞犹疑保守,晏朝摇首轻哂,没再续问,缓步迈出门。
煖轿自东宫出发,一路不疾不徐地向文华殿行去。过了桥,便踏进朝廷枢要之地了,来往官吏逐渐多起来。众人亦瞧见东宫仪驾,连忙噤声肃容,避让行礼。
晏朝进了文华殿,在外等候的一众官员也自觉列班入殿。近百人齐聚在此,空旷的大殿一时人众济济。
正所谓人多势众,待殿中安静下来时,自众臣身上油然而生出一股迫人的气势,无形的威压顿时笼罩了整座大殿,悄无声息地逼向上首一人。
他们大多是文官。因大齐重文抑武的传统,他们在朝堂政治中占主导地位。由科举入仕,到数十年官场钻营,他们有学识,有信仰,有谋略,懂世故。他们身后是庞大的文官群体,其中利益关系盘根错杂,党同伐异相互倾轧,宦海沉浮里,清浊不明,忠奸难辨。
而如今,面对这一件事,他们极其罕见且默契地选择了站在一起,一体同心。
晏朝仍身着皇太子冠服,从容沉稳,仪态端庄得一丝不苟,与从前并无二致。她立于上首,居高临下地俯视这一众人,有不少朝臣已放肆大胆地抬眼同她对视,她目光淡淡一睇,暂不作声。
果真是朝廷要员基本齐全。然而阁臣里头,却差了陈修。她心下稍诧,却仍不动声色。
殿中气氛略显僵持,一片沉寂压抑。时间仿佛凝滞住,虽仅是片刻而已,他们却只觉这片刻如此漫长。
正当众人心思各异时,忽听闻一声宦官的尖厉嗓音刺破平静:“皇太子殿下驾到——”
这一声高唱情景如故,将底下众人拉回现实。或许是因为晏朝未曾改变的妆容,又或许是“太子”这一词天生自带的威势,不少人来不及细思,慌忙间下意识跪下去。
自古以来,太子乃国之根本。储君于所有人而言,象征着除皇帝之外的权位巅峰。
一直清醒持重的杨仞不慌不忙地下拜,口称殿下千岁。其余人见内阁首揆都如此,便也陆陆续续伏身行礼。
唯有寥寥几人仍固执着,鹤立鸡群般立在人群中,极为显眼。
晏朝瞥一眼剑拔弩张的三人,并不屑于同他们多言,连申辩的机会也懒得给,断然下令:“殿前失仪,先将此三人各杖五十,押入诏狱。”
三人中有两人是言官。弹劾纠察、谏奏箴诲乃言官本职,犯言直谏更是常有之事,百官不敢轻易得罪,态度强硬起来连天子亦无可奈何。
然而晏朝一上来就先对准这硬骨头抡了一棒,殿内众人堪堪回过神来,心底终于激起一阵不小的震荡。
而数名锦衣卫已奉命上前,其余官员仍埋首跪在地上,余光瞥见锦衣卫的身影,都本能地想要挪动避开。原本满腔热血理直气壮的三人此刻顾望四周,终于不由得慌乱起来。
中有一人即刻稳住了心神,立在原地满面凛然,无论如何被踢打也不肯就范跪倒。他一边奋力挣脱钳制,一边振臂高呼:“诸公——难道就当真要拥护一皇女为储为君吗!”
自然无人应答。
他愤懑不已,环首四顾,满殿朱紫,尽伏阶下,不禁心生苍凉:“泱泱大齐,后继无人乎?”
昂首望向前方,无畏地迎上晏朝的目光,他察觉到她的淡漠和轻蔑,较之从前更多了几分冷厉,竟有些令人生怵。他暗自咬牙——再威风,也终究不过是个女人。
然而依旧不可置信,为何皇帝未曾杀她,为何这满地臣僚肯跪她。
只是,他,一介微臣,绝不会卑躬屈节。
“臣要见陛下——”他拖长了嗓音,高声嚷着,拳打脚踢地挣扎,丝毫不顾及仪态,“你冒占国储,欺君罔上,忠孝两亏在前;如今刚愎专断,排除异己,贤明有失在后。此乃牝鸡司晨、祸国之兆,我大齐万不能毁在你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