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阵沉默。
半晌,忽然有人出声:“要我说,京军几十万人马,调兵北上不是难事,岂不比辽东更加便宜?”
“早有人上过折子,杨首辅先给驳回去了。他一向保守得紧,不肯轻易动用京兵的。”
“都到这时候了……”
“……可别提啦!眼下我军败退又岂是兵力不足的问题?”
……
任鲁不同他们在一起吵,却也并不出声喝止,转头出了门,却迎面碰上晏朝。身后仍然吵嚷不停,他脸上略有些窘色,轻咳一声,向她抱拳道:“太子殿下。”
两人并行,晏朝轻声问:“任侍郎也是阁臣,那些问题,阁老们也都清楚吗?”
任鲁捏着手中的马鞭,眉峰一攒:“清楚,却也不清楚。”他沉声解释:“元辅与陈阁老都是彻彻底底的文臣,军务上总有顾及不到的地方,也未必能听得进去武将所言。臣虽身在内阁,但……咳,臣的性子殿下也知道,说出来的话倒还不如在军队里有分量。”
晏朝默了默,这她大概也了解些,任鲁在内阁虽不至于受排挤,可到底同其他人是存在隔阂的。
任鲁觑着她的神色,忍不住将憋了许久的话说出来:“臣说句不合时宜的话,从前李时槐在内阁时,并没有过如今日这般失衡的场面。他虽是乱臣贼子,却从未轻视武将,轻视军机。单单此次鞑靼入侵一事,元辅抉择要务,专断独行,那日若非殿下令将晁迁革职,元辅未必肯换他。近些日子,臣听到底下流言,已有人暗自以故宋韩琦东华门之言讽刺杨元辅……”
晏朝听罢,不置可否,只先不动声色地问他一句:“任侍郎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也难怪任鲁同一干文臣关系不好,这口无遮拦的毛病任谁都忍不了。当着她的面点名指责首辅,这红口白牙的气势,纵使真的也都成假的了。
任鲁步子倏地顿住,魁梧的身形僵了僵,耳根一热,自知失言,连忙告罪:“殿下恕罪,臣、臣向来心直口快,莽撞之处……”
“首辅失职之处自有言官纠劾。”她顿了顿,又道:“说与本宫,本宫即便是听进去了,也不一定信,传出去对你声誉亦有损。”
“臣……”
晏朝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打断他:“对调京兵北征一事,侍郎是怎么看的?”
任鲁将万千思绪压下,迅速反应过来:“臣觉得可行。但诚如部将所言,战败之因,不在兵马。”
晏朝颔首,转过头静静道:“战场上的事,还要请侍郎多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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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风雪载途,愈往北寒气愈发砭人肌骨,到达宣府城时已是第五日。宣府是边防要冲,九边重镇之首,又有“京西第一府”之称,地势高深险峻,城防坚固,易守难攻。
总督郭元膺亲自出城相迎,任鲁将军队安顿好后同众将领进了城。
这几日鞑靼已发动数次进攻,城中军队一直严阵以待。昨晚才结束一场战争,敌军又一次被击退,却无人敢掉以轻心——如此反复进攻,大小规模不定,昼夜时间不定,实在折磨人。
公署内气氛凝重,数位官将正在前厅议事。
“斥候已探明城外敌军兵马,足足有三万,看来珲台吉这次是下了血本要攻下宣府了。当时攻打万全左右卫时我军坚壁清野,欲令鞑子无功而返,眼下竟不知他们从哪里保障的粮草供给,这么长时间了,竟无丝毫退却之意。”
“几万大军进得来,他们自然有法子运输粮草。敌军占据万全两卫后,在洋河一带设防,我军又不敢轻易出兵,只能固守城池。一直这么耗着也不是办法呀……”
“两军骑兵一交战,蒙古兵的优势就显现出来了,且他们作战极灵活,又有了姓秦的那个军师,知晓哪里能打哪里不能打,眼下我泱泱大军竟被困在这里,实在憋屈得紧!”
“要打也不是不能打……得再拖两天,看看怀安那边的动静,不远处的天成也险得很。若能找到鞑子的粮草驻扎地就好了,给他来个釜底抽薪……”
……
晏朝不欲打搅,同任鲁等人只先在一侧暗中听着,待本轮议罢才进去见过众人。
皇帝并未下发明旨,宣府偏僻,只知朝廷要派人前来,大约也能猜出是任鲁,至于其他则一概不知。此番骤然见太子驾临,顿时一惊,连忙行礼参拜。
晏朝盔甲未卸,端然抬手:“诸位快快平身,不必多礼。你们皆是边关要将,国之干城,杀敌卫国,劳苦功高。”目光微微一扫,复续道:“本宫代天子向守边官兵致以深切慰问,诸位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