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朝廷表面一片风平浪静。
太子依旧深居简出,只是东宫的师傅们隔两日就会受召进东宫为太子答疑解惑。虽然不合惯例,太子病中的向学之心却无可厚非。
陈修前些日子督办端敏皇贵妃丧仪,还没缓过劲来,李家的事接踵而至,待全部忙完,竟累得病倒了,便告了几日假。
谁料甫回内阁,东宫的消息倒快,传他即刻就去。
半路碰见何枢,他正将一册文卷往袖子里塞。陈修估摸他也要往东宫去,才走近几步,正欲开口,何枢先拱手一揖道:“想必殿下也召见了陈阁老,同去?”
东宫殿中已备好茶,这一回看来是太子更急切些。陈修与何枢算是常客,因此气氛并不十分紧张肃穆。
见礼寒暄过,何枢将袖中卷册奉上,回禀时也没有回避什么:“这是殿下要的笔记。官员名额吏部皆有明确记录,只是背后的脉络关系未必十分清晰,毕竟远在辽东,又牵扯内官与外部,实在过于复杂。”
晏朝慢慢翻着,瞧着一时也看不完,点头道:“此事繁琐,辛苦你费心了。”
何枢忙道:“殿下折煞臣了。”
陈修听到“辽东”一词,心头暗暗一跳,茶盏也端不稳了,惊问:“什么?”
“本宫前几日看到辽东奏报,言及边境似有异常,陈先生从前也说过辽东官场不睦,所以让何詹事理了份关系册,虽不能掌握全貌,大致了解尚可。”
陈修蒙了蒙,愕然地望一眼太子,心下稍稍斟酌,才说:“这法子是便捷,只是如惟中所言,终不过是道听途说之言,恐有混淆视听之害——”
“陈先生的意思本宫明白。是本宫没说明白,先生大约有些误会。”晏朝微微一笑,目光掠过何枢,见他神色如常,遂探手取过一旁的信封,唤两人道:“这些信,你们也都来看看。”
两人凑上前去,仅仅扫了几眼,那些字眼就足够令人震骇。京城、辽东,抬头、落款,其间甚至夹杂了蒙文。
陈修渐渐瞪大了眼,聚精会神翻阅了好几张,才怔怔开口:“信王私下与辽东巡抚有书信来往,还涉及朵颜部——殿下,这可不是小事!这些书信,您是从哪里得到的?”
晏朝道:“信王府的密探截到的。不过这些信失窃的消息,应当很快会败露。”
何枢正一张张整理信件,出声说:“辽东巡抚杨颌本是曹阁老的门生,后来仿佛因什么嫌隙,渐渐同李家关系亲密。如今李家已倒,信王大势已去,他竟还敢有谋反之意!”
“陛下只要肯偏护信王,他自然就有机会。之前追封皇贵妃是,现在李家的定罪也是。”
三人心照不宣地沉默下来。此次李家是依十恶之首谋反罪名处置的,但对其亲属定刑却降了一等,未必不是念旧情的缘故。自然,传出去也只会盛赞皇帝仁慈。
晏朝问:“前些时日说大宁藩王府邸修缮,不知现在进展如何?”
陈修道:“原宁王府本就保存良好,修缮不费多少时间,但圣意是要再扩建,这日子便很难说得准了。”
何枢道:“若信中内容为真,恐怕信王也等不到离京之藩了。”他顿了顿,“那百日之期岂非也——”
“又是大宁,又是朵颜卫,李时槐为他谋划得有些意思。只不过他有太宗之志,却未必有太宗之能。”晏朝轻哂。
陈修也道:“今时不同往日,辽东军务不由巡抚一人专断,朵颜外部已多年顽固不化。信王狼子野心,意图勾结外部,终究会引火上身。”
何枢道:“话虽如此,牵扯军中总是大隐患。杨颌在辽东威望颇高,又与朵颜部暗中勾结,轻易动不得。”
晏朝不置可否,微微侧首道:“以辽东之力,既不足以割据一方,也不得轻易越过关防。李时槐为信王谋划时应当是想为他铺退路,但李氏倒台,信王退无可退,只好拼死一搏。信王的野心在这些信里昭然若揭,却还不能明确看出杨颌的态度。辽东那边需要提前防范,但依本宫的意思,暂时不必公开问罪。这些信也不要公开。”
“殿下是怕引起辽东动荡?”
“是。一则杨颌需审慎处置,朵颜三部不可不防;再则真要动起兵戈,劳财劳力,现又时近岁末,户部一时也未必能拿出足够的军饷。还有一点,信王眼见是心急了,鸟穷则啄,他不甘心离京,恐怕就会在京城有些动作。”
陈修沉沉点头:“殿下思虑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