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朝进永宁宫时,殿内宫人已悉数屏退。
宁妃坐在案前,正细致地翻弄一支簪子,上头只缠了两三朵点翠海棠珠花,一朵尽情盛放,一朵含苞待放,花蕊处皆以珍珠点缀,简单却精巧。
美中不足的是,其中一朵姿态奇特的珠花有些松散。宁妃翻来覆去地瞧如何修复,却不想一个失手,整朵花彻底脱落。
晏朝出声劝慰:“儿臣觉得,少一朵并不影响美观,娘娘戴上依旧端方动人。”
宁妃默默放下簪花,轻声道:“是啊。少一朵并不要紧。”
殿内又一次陷入寂静。
“娘娘若是喜欢,可以拿去银作局叫匠人修一修。这样的东西应该不难,定能为娘娘修复如初。”
“坏了就是坏了,既是修补,哪里有如初一说。”
晏朝默然,她觉察到宁妃异常的情绪,但一时不知该如何劝慰,寻常言语旁人应该说过无数次了。
于是她换了个话题:“儿臣听说徐选侍昨日来过,她和娘娘相处还好吗?”
宁妃漠漠一笑:“你吩咐的人自然是好的。”
晏朝惊异于她冷淡疏离的态度,默了默,索性直截了当问:“娘娘今日肯见儿臣,是还有别的缘故吗?”
窗外终于传来簌簌风声,夹杂着宫人来往间匆促的步伐。从他们急切的声音可大致听出,要下雨了,那些没有发芽开花的花盆需要搬到房中去。宁妃搁下花簪,一言不发地站起来去关了窗。
她开口,却不肯回头面向晏朝:“你打算将徐氏怎么办?”
“她无辜被牵扯进来。儿臣不会难为她,日后会寻个机会放她出去。”
“从昭阳宫出来的人,你就一点也不疑心吗?”未及晏朝回答,宁妃自顾自继续说:“你既然不许她同昭阳宫的人来往,说明是有戒心的。你能放心她离开?还是说,你要一直将她关着,关到你不需要她,才放她走?”
晏朝不觉皱眉:“娘娘……”
宁妃微微侧过头,半边脸暗淡清冷:“威胁你地位的人你都要置之死地,与你无关的人也得为你所用,是么?”
晏朝抬眼和她对视。
这个问题已经无法用“是”或“否”来回答。她能够意识到宁妃目前的情绪比较激烈,便只好先答应下来。
“娘娘,徐氏的事,儿臣的确有责任。但儿臣保证,不会伤她。您若有更好的安置,儿臣尽力照办。”
宁妃冷笑一声:“你是太子,我怎么敢作你的主?更何况太子去南边历练一趟,手段果然更老道毒辣,会借刀杀人,一举将风光显赫的皇贵妃都送进冷宫。那下一个呢?下一个也该是我了吧!”
几句话犹如一道惊雷,晏朝霎时震惊,反应过来先思索:究竟是哪一步走漏了风声?
只是她尚未解释清楚,宁妃这样的态度实在使她心惊不已,她跪下道:“娘娘明鉴,母后崩逝前将晏朝托付于娘娘,这么多年来,您于晏朝有养育之恩,儿臣一日未曾忘却母后,更不敢有负娘娘的恩情。您的话,实在令儿臣惶恐。”
听她提到温惠皇后,宁妃忍不住别过头,暗暗垂泪,半晌才哽咽出声:“皇后娘娘崩逝时,你早已到了记事的年纪,好些事都有主见,原不必我费多少心,只是不敢有负娘娘重托,才着意关照一二,也从不指望你回报什么。
“我无宠无子,在后宫无依无靠,你我虽无血缘,这些年到底相互牵念着走到今天。一路走来不容易,有好些事,你肯同我讲,我便知道你待我的诚心;你若不讲,我也理解你的顾虑。只是朝儿,近来我发觉自己当真是一点也看不透你了。
“你既然不择手段谋划了李氏的失势,又何必叫一个天真无辜的小姑娘来可怜我?”
话至最后,宁妃几乎是压制着尖锐的语气,但显然眼底发红,若非袖中暗暗攥着拳,只怕整个人都忍不住发颤。
晏朝却仍旧有些不明所以。在她看来,对李氏动手这件事宁妃应该是能理解的,她悲痛的,或许是庄嫔这个意外。
脑中突然一激灵,有个念头一闪而过。
晏朝道:“儿臣听闻娘娘因庄嫔母女之死整日沉郁,所以才想着让徐氏来陪陪您,并没有其他意思。”
她顿了顿,轻声问:“还是您怀疑——庄嫔的死,和我有关?”
“难道不是么?你方才都默认了。”宁妃近乎发狂似的连连冷笑,那双眼已不仅是失望心冷,竟生了咬牙切齿的恨。
“那时候李氏为后已成定局,她正在后宫给自己树立贤良淑德的形象,再轻狂放肆也不会傻到直接对着个孩子动手,更何况庄嫔的七公主只是个女儿——至于意外?我却不信能这么巧合。偏生立后大典在即的时候,突然出了这么个意外。我说你怎么从头到尾都无比镇定,还劝我安心,也怪我大意,原是早就暗示了我的,就在这件事儿上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