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在燕京过节,皇帝大多会举行家宴,赏月食饼,剔蟹佐酒,后宫嫔妃皇子皇孙齐聚一堂,瞧着倒也其乐融融。
南京皇宫极为冷清,宫人本就不多,相识又寥寥无几,他们已学会自娱自乐,领了赏赐成群相聚,或饮酒或玩月,难得放肆一场。
晏朝在春和宫设了小宴,入席者起初只有随行官吏,宴酣后索性连侍从都参与进来,分食了果饼蟹酒。
宴毕众人相继散去,兰怀恩才默默上前,正欲试探晏朝究竟醉了几分,还没开口,忽听她道:“你陪本宫喝几杯?”
兰怀恩眨眨眼,直视着她:“这地方多无趣。时辰尚早,殿下不如出宫去瞧瞧?”
“又不是没见过,何必大费周章折腾一回。”
“咱们偷偷的去,殿下微服、一顶小轿即可。”兰怀恩弯腰,捏过她手边的酒盅。
迎着霜白月光悄悄地望,光影勾勒她温和清绝的轮廓,侧脸愈近,愈如尘匣开镜、春夜明楼,双颊已衬得难见酡色,只是神态分明游离,眼睫颤颤地下垂,企图压下所有的思绪。唯有一道伶仃的背,不肯轻易屈于月色。
“殿下不是一个人,臣陪您一起去呀。”
晏朝心头蓦然一动:兰怀恩居然猜得到她的心思么?但她的确兴致不高。
梁禄这次也没有再劝阻,只是先吩咐人去准备,再问她:“殿下出行需——”
“兰怀恩在,随行人少些无妨。”
第62章
金陵最热闹的要数秦淮河一带, 夜间华灯初上,桨声灯影美不胜收,如今又值中秋佳节, 更是热闹非凡。水乡桥多, 桥下行船首尾相衔,船篷上的羊角灯缀如联珠, 远望似烛龙火蜃,屈曲连蜷, 渐近则闻丝竹箫鼓、嬉笑哄闹不绝于耳。声光凌乱, 水月争辉,六朝金粉,只在今宵。
晏朝在闹市寸步难行, 只得下了轿,一行人沿河岸观赏漫步。
兰怀恩瞧着晏朝一直沉默, 也不知是醉了还是单单没兴致,于是怂恿她:“公子不妨乘船去河上走走?灯船璀璨, 置身其中,想必另有一番景致。”
晏朝摇头:“走一走罢, 船上晃得头晕。”
兰怀恩笑着应是,又转身对随行的一个太监低声吩咐了句什么, 那太监迅速离去。
桥头人潮如涌,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一眼扫过去,各色吃食、用具等眼花缭乱,循着吆喝声最清亮的一家望去, 竹蓬下立着一名青衣少年,年轻的面相极为清朗隽秀,身前摆着的是各种竹编的、木雕的小玩意儿。
扮了男装的小姑娘双手比划:“我祖上三代皇家御用木匠, 经典传人!这秦淮画舫以红木雕刻,作工精美,一口价,二百文,真不贵!……哎哎哎那边的竹编蝈蝈笼子三十文!”
她昂起头,目光一抬,正巧瞧见桥边回首的那人,脸上神情堪堪凝住,顿时乱了方寸。却见那人只是笑了笑,复转身离去,同寻常游人并无不同。
他一定认出自己了。崔兰蕙心虚地咬了咬唇,愣神片刻,嘴上一个没留神,竟将摊前砍价的一并都答应下来。
晏朝已款步过了桥,兰怀恩犹在耳边殷勤介绍:“前头那座桥名唤长板桥,后来又叫玩月桥,桥头有座望月楼,不止中秋,每每月圆时就有许多人前来游玩,佳人佳话也不少,风雅得很。”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恰见佳人结伴而行,言笑晏晏。再向远望去,河对岸是水楼画舫,朱栏绮疏,隐约可见竹帘纱幔,衣香鬓影。
“再往前大约五十步有家卖扇子的,扇骨忒不牢靠,一碰就散;旁边有个专管题字画画的年轻书生,爱脸红,但笔工不错。”
“对面是一家小食摊,卖的多是饮子,林檎渴水一般般,雪花酪味道很好,就是天凉吃了太容易拉肚子。至于时鲜瓜果糕饼酒水,虽不如宫廷御膳精细,却各有民间滋味。”
“论起这金陵的吃食,还得是八大楼,其中名气最高的是醉仙楼,听说老板还是名沈姓女子,厨艺非凡又善于经营,海参羹、盐水鸭、八宝豆腐、扳指江珧柱等招牌菜都丝毫不逊色御厨,只可惜店在聚宝门那边,太远了,只得下次……”①
……
晏朝听他边咂嘴边滔滔不绝地说着,竟不觉得聒噪,末了乜他一眼,挑眉道:“看来你已将金陵逛遍了。”
兰怀恩嘿嘿一笑:“要不然怎么敢带您出来呢。”
“苍苍金陵月,空悬帝王州,天文列宿在……”②
她忽然意识到不能再往下吟,于是拉回思绪,转头同兰怀恩道:“今日不做谪仙人也要先醉一回。你不是熟悉这里么?去买壶酒,寻个清净的地方坐一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