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吏慌忙满脸堆笑应承几句,又接过扇子殷勤扇着,心下暗暗一忖,觉着崔氏回到林家便即刻收拾行装去了娘家归宁这件事也无足轻重,因怕再挨顿训,索性闭口不言。
而李时槐心里想的却是,太子究竟是如何与南直隶巡抚走得那么近的?朱庸行还挂着都察院左都御史的官衔,今岁江南风波不断,就连民乱发生在南直隶巡抚常驻的苏州,追责下来一大堆官员落马,朱庸行也未曾收到丝毫影响,足见他在天子心中地位。
若朱庸行归入太子一党,对信王而言无疑是个大威胁。
只是目前,他已不宜再在苏州搅弄什么风浪。太子防他跟防贼一样,若是江南问题解决不妥,待回京复命时,储君毕竟是储君,他可就难辞其咎了。
话又说回来,苏州那边听说议税议得如火如荼,他这个京师的户部尚书竟参与不进去,只能书信往来,真是笑话。
连兰怀恩那个太监都能去苏州,打着给太子回禀要事的名头。
兰怀恩此时正在江上。
他不敢搞太子那般大的阵仗,只带了一二十人,俱着微服出行。一面游览美景,一面赶路,悠哉悠哉。他实在有些想念,整日待在城中闷得慌,却也清楚晏朝见他必是不悦,是以先将南京城中事宜提前安排妥当,加之早准备好了说辞,才迫不及待地出发。
他此刻正躺在船上,捏着手里的茶盏细呷一口,若有所思地问身边人:“这是什么茶?”
“回督公,是蒙顶甘露。南京守备太监盛济安孝敬给您的,他私下里对奴婢说,连太子殿下尝了都赞不绝口呢。”
兰怀恩哦了一声,摸摸鼻尖搁下茶盏,起身向外走去。船头有清风拂面,放眼望去,烟水晴岚,沙鸥芰荷,两岸蝉噪垂杨里,风外酒旗飐。
他神清气爽,深深吸一口气,问道:“人找到了吗?”
小太监回道:“找到了。”
“不可轻举妄动,暗中盯着便是。”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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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朝朝:沉迷事业无法自拔,没心思理你,自己单箭头去吧您~
注:
①借鉴了周忱的赋税改革,参考论文《明代周忱及其江南赋役改革研究》;
②出自《荀子·致士》
第61章
苏州府衙内, 才议事毕的众官员正一边往厅外走,一边三三两两攒头议论,个个神态各异。按说皇太子令旨已发, 京城那边也点了头, 下面州县官员按部就班照章办事即可,然而各地方形势不同, 施行起来就难免会出现一些问题。
赵知章快步追上罗盈科,微微矮一矮腰, 低声询问:“罗同知, 您可知道周经周通判——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周经突然被停职待劾,据说是勾结乡绅、侵占民田,也不知是何人检举、何人查出的, 因他从前便有些流言传出,此次事发赵通判虽不觉意外, 但总觉漏掉了哪个关节。
罗盈科脚下一顿,伸手揽过他的肩一并前行。两三步过后才听得一声咳嗽, 接着是轻飘飘一句:“左不过是被推出来杀鸡儆猴了。”
“被谁推的?”
“自作孽。”罗盈科显然并不想多言。
赵知章心绪复杂。难不成真的只是因为周经当日在太子面前说错话,露了马脚, 致使下面人望风希旨?
常熟县知县忧心忡忡走在最后面。
林瞻一道《江南赋役便宜论》经朱巡抚首肯,连太子殿下都大为赞许, 几乎传遍整个江南,听闻京城也为之震动。之后便是相关政令迅速推行,各州县积极响应,虽说会出现一些矛盾, 但形势总体向好。
只是林瞻因此必定会得罪不少人,他这个知县也少不得要受牵连。这两日,已经有乡绅前来打探口风了, 他都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之前朱巡抚私下见他,后来林瞻又官复原职,他能敏锐地感觉到,林瞻背后牵扯的可能比自己想象的要大。若真是上头又开始斗起来,波及开了,风一阵雨一阵的,那可真够麻烦。
他内心祈祷:不求无功但求无过,哪怕将林瞻调走呢,好歹自己的地盘上稳稳当当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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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怀恩抵达苏州已有数日,只见了晏朝一面,当时经过百般央求和保证才勉强被允许暂时留下来的。
晏朝平日公务繁忙,无暇理会他,又恐他闲下来闯祸作恶,便索性给他也派些差事。他忙起来,自己耳根子也清净。
于是苏州府下街头田间,偶尔随机出现一些“闲人”,或询问赋税,或巡看农田,凡他们所经过的地方,连恶霸酷吏都不知不觉消停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