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庸行双目含光,殷殷望他一眼,不由抚掌道:“此法堪称良策。林县丞一番真知灼见,真令人茅塞顿开呀!”
晏朝亦油然赞道:“果如巡抚所言,如此人才,未曾委以重用,屈居一隅,是朝廷之过。”
“殿下谬赞。既食君禄,当尽君事。上为君分忧,下为民谋利,是臣职分所在。”
林瞻立在堂中,常年操劳的背稍有些弯,一副脊骨棱角分明,首尾冠服一丝不苟,面容瞧着比年岁老,偶尔显露一双历经风霜的手。
晏朝点一点头,道:“林县丞所举之策,本宫需同诸位官员再行商议,你可先拟一篇策论详细陈言。”
“臣遵旨。”
她继而看向朱庸行:“既是巡抚举荐之人,便由你多费心了。”朱庸行应是。
晏朝抬一抬手,正欲开口命林瞻坐下,却不料他突然跪地,叩首道:“臣今日求见,还有一事,特来向殿下请罪。”
厅内气氛似是霎时凝滞,连朱庸行亦不免沉下神色。晏朝平静抬眼,唔了一声问:“你请什么罪?”
“臣因失职在狱中待罪,内子崔氏鲁莽,竟贸然登访濯园,臣恐她言行无状,失礼于殿下,有损殿下清名……”
晏朝盯他片刻,默默呷口茶,慢慢笑道:“是外头有什么流言么?”
林瞻稍稍怔住,旋即会意,回答说:“臣心中早有猜测,但外界确实有些传言——”
他略一犹豫,晏朝已搁下茶盏接话:“说令夫人为夫求情攀附权贵、说本宫徇私废公?”不及林瞻分辩,她复道:“你今日若是因此事求见,本宫必不会见你。”
“殿下恕罪。”
朱庸行终于坐不住,站起身沉声提点他:“林瞻,你今日请罪,便是坐实了流言,非但有负我对你的信任,更要陷太子殿下于不义之地!”
“本宫与巡抚赏识的是你的才能,你方才也说了,江南各地治农官人数不足,而今又值关键时期,自然先以大局为重。常言又道举贤不避亲,你若有真才实学,立下功绩,自可将功折罪。你我皆心怀坦荡,流言有何惧之?”
“凡流言、流说、流事、流谋、流誉、流愬,不官而衡至者,君子慎之,闻听而明誉之,定其当而当,然后士其刑赏而还与之。”②
“你是明白人,也不必本宫多言。”
林瞻再叩拜:“谢殿下教诲,臣谨记在心,定不负殿下与恩公厚望。”他略直上身,续道:“只是内子愚陋,在濯园多有叨扰,臣请接回夫人,请殿下允准。”
“这是自然。想必你也听说她前两日遇刺一事,令夫人受了惊,需多加安抚。”
晏朝扬声唤了梁禄进来,吩咐去后院请崔夫人。林瞻再度谢恩,终于告辞离去。
前厅安静下来。晏朝端过茶盏轻抿一口,顿觉口齿回甘,心清气爽。她瞥一眼朱庸行,轻道:“林瞻此人确有才干。不过,他来之前,想必已得到过巡抚的指点。”
连目前正在实施的策略都一清二楚。
“是,什么都瞒不过殿下的法眼。林瞻为人秉直忠厚,行事沉稳果决,献策亦极有见地,臣愿向朝廷举荐此人。”
“暂且不急。待他此次复职后立下功绩,再论功保举便是名正言顺,本宫亦可在御前提上一提。”
然而谈到此处,便不得不考虑到目前的流言问题。晏朝眸色微沉,她可不想事成之前,就因流言毁于一旦。
南京城内的李时槐得到消息时,距刺客被捕已过去三日。彼时他才与众官员议事毕,正热得口干舌燥,恰逢小吏急匆匆进来禀报,当即惊得他手里那碗茶都洒了,浑身霎时一阵冷汗。
“……不过大人放心,下头的人雇的确实是一帮劫匪,从头至尾未提到大人,牵扯不到咱头上。且苏州那边听说已审毕结案了,罪名的确是劫盗。”
李时槐略松口气,饮完剩下半碗茶,扶着桌子重重坐下,小吏连忙上前替他扇风。
他仰靠在藤椅上,叹了口气,闭着眼出声:“以太子的谨慎,此次必然打草惊蛇。罢了,左右流言已经传出去,且往后看罢,若林瞻不中用,那笑话可就闹大了。”
小吏问:“那咱们就这样不了了之吗,还有崔氏……”
“蠢材!”李时槐瞪他一眼,翻身夺过他手里的蒲扇,径自摇着,恨铁不成钢地解释:“太子未必不疑心我,真要逼得他深究,万一查到我,撕开脸谁也不好看。天子还在京城盯着呢,左右徇私的是他不是我。崔氏至少暂时也不能碰,她死了对我们没多少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