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知彰情绪激昂说到最后,面色则愈发肃穆。
一番话落,堂中众人不由心底一凛,望向赵知彰的目光都带了些许深沉。
许是有赵知彰的话作引子,很快就有官员接着发声:“江南官田地租大多昂贵,有些州县最高可达一石三斗,最低也要□□斗。而此次民乱中有八成皆是佃农,他们趁乱杀入富户宅中,还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就算是富户,亦有不少奸诈狡猾者,假借坍江、事故等各种理由虚报田产,用诡寄、摊挪等手段投机取巧,将田产私寄他人名下,以期并轻分重,逃避赋役。小民疾苦,即由此日益增加。”
众人所言,有一部分是之前奏报中提过的,晏朝在南下途中已做了解,还有一部分是当下所提,她一一听罢,再将目光转向朱庸行。
“本宫记得,朱巡抚上月所呈奏章中提及除弊之法,便有均粮、限田之策。”
朱庸行道“是”,但京城那边内阁迟迟未予肯定批复,他心知是不允施行了。现在既然太子问到,他不免又升起一丝希望。
“回殿下,臣奏请田不分官民,税收一律以三斗起征,此为均粮;另外,限定富人之田不得超过千亩,除自给外余者可均给贫民,此为限田。以求贫富相安,公私俱足。”
晏朝仍未表态,只是问众人:“诸位以为如何?”
她当时询问过陈修和李时槐。陈修认为太过武断笼统,需加以完善方可施行;李时槐却坚决反对,认为变动过大易引起动乱。
“臣以为可行。民田赋额远低于官田,是以富户购进贫民土地,对朝廷以民田税则纳赋,但官田租赋仍由贫民承担,致使百姓无力完粮。若田税通为一则,可均平官民田负担。至于富户限田,亦是有利于贫民之策。”
“限田一策,虽于小民有利,确有可取之处,然地方土俗人情各异,不宜统一而论,亦非长久之策。”
“臣附议。江南缙绅豪右不胜枚举,并非全都是大奸大恶、鱼肉百姓之辈。其中有百年簪缨世家,声望显赫、根基稳固,不可轻易动摇。且富户乃贫民衣食之源,地方逢灾遇寇,富家亦多有助益,如今若无端括其田产,恐要令人心不安。”
“臣以为,限田可行,但需根据富户官阶爵位细分等则,明文规定,如有私敛土地、虚报瞒报、逃避纳赋者,再行惩治……”
“对此我朝早有律令,只是地方豪强并不遵守,加之相互勾结包庇,以至于积重难返。倘能及时查出违令者,自然不会出现这些问题。依臣看,可严加查处,明正典刑,再者,可鼓励民间揭举,也好令富户有所顾忌。”
“可既是积弊已久,如何能轻易除去?从前那些富户肆无忌惮却无人检举,是百姓看不见么,是邻里乡绅看不见么?至于严查,真要挨家挨户尽数查清,这江南恐怕没几家干净的了。届时富家动荡,贫民也未必就能安定下来。”
“依我看,不如先查几个为富不仁的大户,既能以儆效尤,震慑一方,也能暂平民愤,安定民心。”
“这也只是一时之计而已,治标不治本。如今民乱已平,民心暂定,我们需想出万全之策以防日后再次生乱。”
“限田确实大有必要,然贫富不均乃是田不在官而在民所致,臣以为可效法古制,恢复井田。”
“此言更为荒谬!”接话之人连连摇头,断然反驳道:“井田废止已有千余年,若为良制,何故无为后世沿用?商君曾有言,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我等在此商议的是革新之道,岂能泥古而行,重蹈覆辙!”
“井田可行于古,而不宜行于今,其弊甚多,恐民受其患。”
……
“如今最大的问题无非是富人敛财,小民艰苦。而各地饥馑之时,多发生官府无现粮赈济,而富户却趁机将多余粮食高价卖出,以获取厚利的情况。臣以为,可在荒歉之年为贫民立券,贷富人之粮分给贫民,再免除富人杂役作为利息,待丰年时再行偿还。”
赵知彰一番话将众人的话题焦点又拉回来,堂内静了静,旋即有人出声赞同。
紧接着又是一阵热议如潮,众人俱是各抒己见。晏朝时不时问两句,她于京畿税务上略有些经验,即便知晓与江南有所差异,但议起来大体相通,跟上节奏听下去,竟也颇有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