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不想也知道,这其中必定少不了贪污谋私的,从外烂到内,一个个饿狼似的等着朝廷给钱!”
“败类,可恨——”
晏朝垂首听着,暗道皇帝心里也跟明镜儿似的。只是下一次决心太费精力,又恐扰得朝局动荡,如之前白存章那桩案子,实在不宜狠查。
“父皇息怒。”
“你说得轻巧!”皇帝将笔“啪”地一摔,抬起铁青的脸,瞪着晏朝:“太子可有对策?”
“回父皇,儿臣以为,南直隶巡抚朱庸行在题本中所陈六策可行,”她稍稍一停,发觉皇帝并未不耐烦,便要继续解释,“浙西土地膏腴,是以赋税一直重于其他地方两倍不止,浙西中又以苏、嘉、常等府最重,州府内官田赋税重,民田价格高,加之去岁灾害影响收成,百姓负担加重走投无路才引发民乱。蠲除一次赋税并不能减轻民瘼,需定均粮、限田之制,官民田按同一标准分等级起征,还有……②”
皇帝终于摆手打断她,轻叱一声:“啰嗦!”
复沉声道:“朕不是瞎子!朱庸行的题本朕又不是没看见,还用得着听你再复述一遍?据他所言,均粮之制,等级标准是什么,制定根据又是什么,可能导致哪些问题?这些策略地方官又如何评价?你身在京城自然觉得可行,因为除了他也没别人能提出来了。”
晏朝顿觉后背冷意涔涔,伏身拜下:“儿臣惭愧。”
皇帝睃着她:“你又不是没去过南京,难不成当真一无所知?”
见她答不上来,皇帝愈发燥怒,冷冷扔下一句:“你亲自去南京看看罢。”
皇帝就这么下了旨,举朝上下大感意外。但那几件事,确实也是近期最要紧的事,众臣皆以为皇帝是有意要磨炼太子,是以并未多言。
但皇帝亲指的钦差,却是户部尚书李时槐。
这使得晏朝颇为苦恼。南下一趟本就不易,有李时槐随行,只怕更要当心了。
此举连杨仞和陈修都忍不住有些不满,皇帝派太子前去表明是极为重视的,但皇帝不是不知道李时槐向来与东宫不合,若是中途真出了矛盾,岂非弄巧成拙?
但谁也不敢抗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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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王知晓情况后,即刻去见了李时槐。
他因年初宫中之事,一连数月愁苦不已,不得不安分隐忍,此刻见从舅舅身上出现了转机,心下豁然明朗。
“舅舅可已有了对策?”
李时槐抬手示意他先冷静,继而说:“太子到底年纪轻,阅历浅,顾及不到的地方多了去了。陛下命我去的意思,是南直隶那些事必须得处理好。处理好了自然皆大欢喜,但若有差错,办理不力的罪名由我来担,至于太子,牵怒到何种程度,就不是你我能决定的了。”
信王沉默片刻,才舒展开的眉目又冷峻起来:“无论如何,这都是咱们的一个机会。”
“是。南京的水可不浅,此行我必定叫他跌个跟头才好。”
思及京城的局势,李时槐思量再三,唯独嘱咐一件:“殿下在京城,一切以陛下和李婕妤为重。若能见机劝陛下解了婕妤的禁足则更好,其余的,切不可轻举妄动。”
信王颔首:“我明白。”
晏朝去同宁妃辞行时,林婕妤也在殿中。她的身孕已近九个月,眼见快要临盆,连脸上也出现了浮肿,整个人精神瞧上去比从前憔悴许多。
林婕妤挺着高高隆起的肚子,也不好告退,宁妃就留了她在殿中。
“这一去,要多久?”宁妃问道。
“至少得两三月,”她约莫估量了一下,再续一句,“江南那边,尚且不知具体情形如何,一切都得去了再作打算。”
宁妃点点头,再细细叮嘱时,总不免十分担忧。末了,不厌其烦地再添上一句:“总之,你一切小心,保重自己。”
“儿臣知道。二位娘娘也要多加保重。”
告退临走时,她多望了一眼林婕妤的肚子,心下无端一悸。
大概许多年前,母后的最后一面留给她的阴影过深,是以见到有孕的女子,就不由自主地悬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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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燕京到南京两千余里路,陆路太慢,众人选择水路,沿运河乘船南下。目下时节正是热的时候,一路上炎阳似火,流金铄石,好在行船有风,也能稍微凉快一些。
在离京的第三天,兰怀恩追了上来。
他没带多少人,可以说是轻装简骑,随意撑了几顶乌篷船就飞速赶来了。先行遣人向太子禀报后,火急火燎进了太子的船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