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思散了落笔便错,将写废的宣纸揉成团,忿忿扔进废篓里。
秦劭听闻动静抬眼,恰巧看见她皱鼻子的小动作,眉心紧紧攒着,烦躁全然写在脸上。
实在于心不忍,轻声发问:“遇到难处了?”
季灵儿摇摇头,重重舒出一口气,旋即捧着戒尺走到他跟前,“您罚吧。”
秦劭这才反应,她并非为课业烦忧。
目光落在微颤的葇夷上,分明害怕还来讨打,真心认错或想让他消气,无论出于哪种动机,此刻已轻而易举驱散他心底自己同自己置气的烦闷。
拿过戒尺轻轻搁在小几上,尽力让声音柔和:“这是在家,并非学堂。”
手心空下去,季灵儿似懂非懂地眨眼看他,颇有求知若渴之态。
秦劭不觉弯起嘴角,笑意中夹着涩然道:“说实话,我头一次给人当夫君,不知要如何处理把自己送的玉坠拿去赌的妻子。”
不能像在学堂一样给她立规矩,不能训斥苛责......可他心里终归是不好受的,弄不清是太过计较,还是苦闷于至今找不到合适安放二人位置的法子。
季灵儿探进他仰起的眸中,捕捉到许多似是而非的情绪,如夜风里的烛光,忽明忽暗,她勉强将它们定义为失落。
因为易地而处,她不仅会失落,还会生气。
“抱歉,但我真不是有意的。”她解释。
“我知道,”秦劭点点头,复又拿起书卷,目光并未落在字上,“你累了便先歇吧,我看会儿书。”
课业并非急要,季灵儿心思浮动,索性搁置下来,先叫水沐浴。
趁四下无旁人,玉秀悄声问:“您同大爷闹别扭了?”
季灵儿简单将玉坠的事说了,玉秀听罢提议道:“这样僵着伤了感情可不好,要不您去哄哄大爷?”
季灵儿想说没什么感情值得伤,念及他失落的神色,来回拨着水花怅然须臾,恹恹道:“我不会。”
确切说并非不会,从前每每惹师父生气,便端茶递水,捏腰捶背,小尾巴似的蹭在跟前耍赖,师父被磨得没脾气,便也消了气。
师父毕竟是女子,她可以毫不费力撒娇讨巧,可面对秦劭......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向玉秀讨教如何哄人,得到的答案竟是差不多。
于是乎,沐浴完换好寝衣的季灵儿笨拙地捧了茶盏蹭到秦劭跟前,“您爱喝的君山银针,我自己泡的。”
茶烟袅袅,氤氲她眼底小心翼翼的光。
秦劭眸中闪过诧异,放下书接了茶盏。
小姑娘还杵着,半晌不肯走,指尖绞着衣角。
“有话说?”他问。
季灵儿努力酝酿,实在难像对师父那样自然流露娇态,只捧着谄媚地笑道:“要不我再给您捏捏肩?”
秦劭了然她的意思,随手将茶盏搁在小几上,声音低缓道:“季凌,我不需要你做这些,尤其不想你为讨好我而做这些。”
换言之,她不必为任何事,讨好任何人。
季灵儿指尖一蜷,坦然道:“我想哄您。”
话音落,二人目光相对却沉默,屋内只闻灯烛燃烧的声响。
须臾,季灵儿开口:“您给指条明路罢。”
她最烦欠人情,早些揭过这篇心里才踏实。
垂在身侧的手倏然一暖,被轻轻握住。
秦劭执手引她在身侧坐下,语气因心中动容而微微发哑:“心意被轻慢,需要有心意的哄法。”
季灵儿茫然看着近在咫尺的侧脸,心脏抑制不住地乱撞。
她试探着,一点点朝他靠近些,将满脸诚恳送进他视线:“我真心保证,以后绝对不会了。”
“我信你。”秦劭声音垂直落入她耳中,“但我说的心意不是这个。”
说着拿起方才看的书卷放到她手中,“陪我一会儿,念书给我听,可以吗?”
念书而已,季灵儿不明白为何秦劭语气郑重的似在请求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但这可比惩罚轻松多了,遂毫不犹豫应下来。
寻了个舒适的姿势靠在他身边,就着温暖的烛光,轻声读起书上的句子。
她的声音原本清亮,此刻为彰显诚意和贴心,故意放柔放缓,结果读着读着,先将自己催困了,声音渐渐低下去,变成了含糊的呓语,脑袋也一点一点歪倒下去,整个窝进秦劭怀里。
书卷从她松软的手中滑落。
秦劭拢她在怀中抱了一会儿,视线在恬静睡颜上流连,所有的气闷与无奈,于这一刻静谧中,被清浅绵长的呼吸拂散。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呵护着抱着她下暖炕,安置在床榻上,拉过绣被仔细盖好,忍不住用指尖拂开她颊边发丝,在紧阖的眼皮上印一枚极轻的吻。
“下不为例。”他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