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女子不过双十年华,一身月白绫缎襦裙,外罩绛紫浣花锦纹夹袄,发间簪一支素银步摇,倒是个稚气未脱的美娇娘,怎么看都不像能主持大事之人。
季灵儿见他们神色,心下早已了然,不卑不亢开口:“诸位掌柜怀疑我主事之能,与其站在这里将我盯穿,不如坐下来细听分说?”
到底是商行牵线,作为东道主的钱庄掌柜忙出来打圆场:“季掌柜是吧,失礼失礼,里面请。”
众人谦让落座,秦劭自觉坐在季灵儿下首,听她讲析。
“如今各地银钱不通,客商携银不便,风险又高,若能联手成立联字号票局,在座各位的钱庄皆可作为兑付点......”
季灵儿声音清越,从时局谈到商机,清晰地条陈利弊,并将座诸位的疑问一一解答。
几位掌柜初时还歪着身子,听着听着不觉都坐正了。
而坐在一旁的秦劭目光沉静,始终追随季灵儿,看她说话时微微上扬的眉梢,指尖在地图上轻点时微蜷的小指,和被窗外漏进的一缕阳光镀上金边的侧脸......一颦一笑,尽数刻进心底。
原来小姑娘在外认真起来是这副模样。
他可真是捡到宝了。
和谈尚算顺利,待出了门,季灵儿抬手揉了揉笑得发僵的面颊,转身质问他:“你非要跟来就为一直盯着我?”
“正是要瞧瞧,你还有多少我不曾见过的模样。”秦劭含笑答道。
“那可多了,”季灵儿挑眉,冬日暖阳跃在芙蓉面上,漾起大片光华。
秦劭长臂一展将光华尽数收入怀中,“是,愈发叫人爱不释手了。”
二人说笑走远,钱庄内,其中一位掌柜一拍脑门,后知后觉叫嚷道:“我说怎的这般眼熟!那随行而来的男子是河东商行的秦大当家。”
“秦大当家?不可能吧?”
“错不了!他早前来走货时我们打过照面,哎呀,方才怎得没想起来呢。”
“若真是他,缘何掩藏身份?”
众人面面相觑,却无从得知答案。
...
离开钱庄后,季灵儿又被他领到那处宅院,及至门前,不由纳罕:“怎得又来此处?”
秦劭神秘兮兮道:“上回仓促,还差你一件成形的贺礼,今日特来补上。”
推门入院,庭院空寂,景色与先前并无差别,循着旧径行至后园冰场,却见尽头多了一座等人高的冰雕,竟是个凤冠霞帔的新嫁娘。
嫁衣凤冠雕得纤毫毕现,盖头下悬着的流苏透光莹澈,喜服褶皱里嵌着红梅汁子染就的胭脂色。
细看面容,羞涩又惊惶,季灵儿心头一跳,这模样怎么如此熟悉?
“是我们洞房那日,你掀盖头时的模样。”秦劭温和的嗓音轻飘飘落下来,答了她的疑惑。
季灵儿震撼地张着檀口,冷风灌入口中浑然不觉,久久回不过神。
“你着人雕的?”
“嗯。”
“好漂亮,竟有这样巧夺天工的手艺。”季灵儿欣喜地围着冰雕转了几圈,扶着裙摆上晶莹透红的冰纹赞叹不已,指尖被凉意刺得发麻,舍不得收回。
须臾,回眸问:“春暖后是否就消融了?”
“是,不过总留得住这一冬。”
“要是永远不化就好了。”季灵儿不无遗憾道。
“好说,年年雕一尊,便如永不消融一般。”
“岂非要年年回来看?”
“只要你愿意,无有不可。”
眼眶有热意涌动,季灵儿扑上来勾住他的脖颈,踮脚在他唇上印下一吻,又撒娇地蹭弄鼻尖。
“你对我太好了。”
秦劭趁势揽住纤腰,低问:“我是谁?”
季灵儿抿唇忖了会儿,嬉笑开口:“秦劭啊。”
偏是不给他要的答案。
秦劭唇角弧度落下去,拨开她的手,后退两步拉开距离。
“生气了?”
季灵儿慌得心跳漏下一拍,歪头去追他的视线。但见他将襟缘,袖口,玉带一一理过,抚平身上每一处褶皱,最后凝眸郑重唤了她的名字。
“灵儿,可愿再当一回我的新嫁娘?”
...
第二次同秦劭成亲,无凤冠霞帔,无绵延十里得迎亲队伍,亦无高朋满座,喜娘唱词。只一对龙凤红烛,三支高香,一份落款为季灵儿和秦劭的婚书。
风雪为媒,天地作证,婚书上两枚朱砂指印交叠,纹路在烛光下如血液般流动,最终融作一体,无法割离。
婚书下,是她与他的约法数十章.......
漫天碎玉中,季灵儿用自己的身份同他跪拜天地,而他为她置办的新宅邸,成了他们共同的新家。
春宵一刻值千金,箭在弦上的关键时刻,她忽的推他肩膀,喊了声“慢着!”
“我还有一个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