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夏日漫长,可今夏似乎走得格外匆忙,接连几场雨冲去燥热,街巷积水未干,秋意已悄然爬上屋檐。
黄叶萧瑟,桂花飘香。
季灵儿日复一日扑在两家票号上,没闲心赏景看四季更迭的细节,只知香囊里的茉莉气味一日淡过一日。
又一次贴近鼻尖嗅,唯余残留在香囊上的余香,心口忽地空了一块。
香气淡了,情反倒愈发深浓。
从前只是想起他,这一瞬季灵儿真的想他了,担心他是否安好。
...
仲秋前日,广兴的掌柜交给季灵儿一封信,是北归商队捎回来的。信笺入手沉甸,封面书着她名字的字迹遒劲有力,一眼认出是秦劭手笔。
寻了个背人的角落启封,展开竟有近十页笺纸,密密匝匝述着沿途所见之景,遇着奇景趣事会多费墨笔,偶尔附两幅简笔勾勒的景致,意趣生动。
看落款乃秦劭月前所书,且算准了仲秋前后能送到她手中,最末处另起一行,额外提及德馨园秋日风景别有佳趣,邀她观赏小住,聊寄相思。
“谁要思你。”季灵儿嘴上轻啐一句,却是仔仔细细将信重读一遍,按在胸口愣神良久。
也罢,相思不相思的,赏赏秋色也好。
如此想着,向掌柜告了第二日的假,清晨雇马车往德馨园去。
才入园子,便觉桂香扑面,甜沁心脾。丫鬟见她来半分不意外,径直引她往后园,穿过九曲回廊,至临水轩榭。
一池秋水映着天光云影,上次来时的满池荷花已是残荷枯茎,托着几片焦黄卷曲的叶,不肯彻底凋零,水面浮着零星桂花,随涟漪轻轻撞向石岸,岸边垂柳渐枯,枝条拂过水面,划开一圈圈细纹,枫叶渐染霜色,勉强撑着所谓秋色。
入眼所见尽是萧瑟,哪里有半分赏心悦目,季灵儿直呼上当。
静坐一盏茶,丫鬟们鱼贯而入,捧着各式佳肴和时鲜果馔,依次铺开,挤满整张青玉石桌。
蟹肥酒香,琳琅满目,倒是比水榭外的景致诱人。
可......未免太丰盛了些,她自己如何能吃的了。
季灵儿讶然问丫鬟:“今日还有旁人来?”
丫鬟摇头:“皆是爷临行前吩咐备办的,专等着您来呢。”
合着是让她来看他心意的。
不对,他又算计她心思!
往年仲秋,除却在梁家的几年,季灵儿都是独自过的,从未觉得冷清,今年不出意外一个人躲在小宅子里也乐得自在,指不定还会出门逛庙会集市赶个热闹,被他一封信骗来,独自瞧冷清秋色,倒叫人生出几分落寞,心里发闷。
此情此景,她没旁的取乐,只会念他,想他。
季灵儿意识到其中诡计为时已晚,想他念头一旦起了,怨也好,气也好,惦念之心如春藤缠树,再挥之不去。
相隔千万里还要想法子吊着她,老奸巨猾!实在可恶透了!
园中有旁的住所,但季灵儿酒足饭饱后仍选择回常歇的栖云阁,就着酒兴铺纸研墨,洋洋洒洒写了满纸嗔怨,控诉他的狡诈与算计。
掷笔才意识到,信根本送不到他手里。
气愤地将信纸揉成一团,扬手欲丢又顿住,腕子悬在半空。
便存放在此处罢,等他回来看!
旋即专门找来空匣子,原样将那皱纸团放入其中。
衣裳沾了酒气,季灵儿去衣柜寻干净衣物替换,翻来覆去的未找见那件绣着石榴花的妃色小衣。
心中颇为纳罕。
此处无旁人来,即便有,谁会偷拿她贴身衣物?
唤来丫鬟询问。
季灵儿来园中次数不算多,浣洗衣物寥寥,丫鬟的确有印象,回忆着答:“少夫人第二次来园中和其他衣裳一同换下的,底下人清洗过奴婢便收妥帖收入柜中了,后来......”
话至一半犹疑,似有难言之处。
季灵儿追问:“后来如何?”
“奴婢们收拾床榻时见过,也见爷在水池边亲自清洗,不过爷专门嘱咐了,不许奴婢们擅动,便再没动过。”
“他亲自洗?”
“是。”
丫鬟面上倒无异色,季灵儿愈发觉出不对劲。
分明是洗干净收起来的,她未曾穿过,他为何要洗?
他......
脑中闪过一个荒唐的念头,季灵儿面上大窘,拼命摇头甩去。
不可能,他应当不可能做出那种事......吧?
可如今他离开,衣服也不见,若非丢弃,唯有一种解释——他将衣裳带走了!
季灵儿越想越觉得别扭,又在纸上写下数十个“变态”泄愤,墨迹横七竖八,同样团起来丢进留给他的匣子里。
...
蒙古边境的九月已透出刺骨的寒意,数百骆驼组成的商队,旌旗招展,浩浩汤汤。如此阵仗只能震慑寻常马匪,眼见快至最险要处,商队上下无不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