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差不多。”孟令窈将花抱入怀中,低头嗅了嗅。
芙蓉面半掩于田田荷叶之后,玉颊新荷相映红,竟分不清是人面更娇,还是莲腮更艳。
谢成玉托着腮,眼睛也不舍得眨一下,方觉今日没有白来。
“对了,你可曾听说了?”她略倾身,声音放得轻柔,眼中带着笑意,“那在河畔居口无遮拦的安平伯,昨日得了圣裁。”
孟令窈将一盏新沏的冰镇梅子露推至谢成玉面前,眼波微动,“哦?”
“削去爵位,三代不得入仕。爵衔转赐其弟。”她神采飞扬,“当长公主远在西南,就无人能治他了么?陛下此举,真是痛快极了!”
孟令窈点头,“他罪有应得。”
两人又轻声谈起聚香楼的新品,笑语晏晏。
蓦地,一道含着怨恼与失落的目光刺了过来。
“我道是谁这般欢喜,原是孟小姐和谢小姐。”孟小姐三个字咬得格外重。
孟令窈抬眼,见是赵如萱,她走到近前,面上带着些复杂神色,欲言又止。她身后两位女伴也停下脚步,神色略显尴尬。
赵如萱目光在孟令窈面上逡巡片刻,嗓音里含着点连她自己都说不清的委屈与忿忿不平。
“孟小姐如今春风得意,听闻裴少卿亲自登门求娶…真是好大的福气。”
“亏我还在母亲面前说了你一箩筐的好话……不成想有的人,转头就与林…”
身后同伴都屏住了呼吸,预备着制止她出言不逊。
好在她及时咽下后面几个字眼,眼神幽怨,“一般无二,去攀那高枝了。”
她好不容易才做足了心理准备,决定要接受这个一直谈不上相处甚欢的嫂子,哪里想到,她竟然不愿!
赵如萱自觉,她受的伤害,不比她二哥少上分毫。
孟令窈缓缓放下手中茶盏,白瓷轻响。她抬眸迎上赵如萱视线,眸光清澈澄定,唇角微勾。
“赵小姐此言,倒让我惶惑了。”她不疾不徐道:“树生天地,各有其长处。譬如松树,其干苍劲虬曲,能高逾丈;又譬如桃树,高只以尺计,可春日花开灿若云霞,夏日果实亦是甘美。都是嘉木,不过个入人眼罢了。”
“至于世间姻缘,一切只是机缘巧合。”
她略一停顿,视线投向莲池,众人不约而同,随着她的目光一道看去。
莲池正中,一朵红莲,离群独立、迎风而绽,忽遇岸上一阵凉风,红莲腰肢弯折,瓣尖轻触水面,漾起一圈圈涟漪。
孟令窈眉眼一弯,“正如这方莲池,花木自生,缘至则逢。人之遇合,岂会在高低,只在相宜二字。”
众人瞬间明了她的言下之意,她与裴少卿走在一处,是心性相契、缘分使然,哪里来的“攀高枝”?
至于武兴侯府,并非不“高”,只是“不宜”。
赵如萱被她这番绵里藏针的话噎住,小脸红了又白,咬了咬唇,终是无法反驳,只觉满心委屈失落更甚,留下一句“受教了”,带着同伴匆匆转身离去。
孟令窈神色淡淡,没有丝毫被冒犯的怒意。
“这小傻子,”谢成玉摇了摇头,“回回都说不过你,又回回都忍不住来招你,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孟令窈摊手,“谁知道。”
午时渐近,暑气蒸腾,水榭中纵然有冰鉴纱幔,也觉滞闷起来。
崔夫人适时起身,从容道:“园中礼佛堂倚山阴而建,地气阴凉,今日特地请了慧明法师为诸位诵念《心经》,既可静心涤虑,亦可避此骄阳。诸位夫人小姐,请随我来。”
众人无不欣然应允。
孟令窈稍稍放慢步伐,不经意地侧首,见崔五夫人随人流朝前走,低着头,鬓发垂下的阴影遮住了脸,看不清神情,倒是一直侍奉在她身后的小丫鬟不见了踪迹。
她不着痕迹地挑了下眉。
抬手拉了一把走上前的谢成玉,孟令窈塞了一枚小小的香丸给她,“佛堂里烟熏火燎的,肯定不好闻,把这个含在舌头下,会好很多。”
谢成玉想也没想依样照做,咂摸了两下,含糊道:“栀子味的。”
夫人小姐们缓步沿青石回廊而行。回廊清幽,草木葱郁,尽头便是庄严肃穆的佛堂。
高敞轩阔,青砖墁地,自带一股子凉意。
莲台上供奉着三尺高的观音像,宝相沉静,慈目低垂。馥郁绵长的檀香气息萦绕其间,令人心神安宁。精美的锦缎蒲团已铺设停当。
众人敛容肃穆,佛堂的婆子们指引客人按序入座。慧明法师垂眸凝神。崔夫人坐于观音像左下手首席,神态虔敬安然。
低沉浑厚的梵音缓缓响起,堂中静极,唯余袅袅青烟与肃穆经文。
崔五夫人的位置离孙姨娘不远。她神情平静,目光专注凝望着观音,显得无比虔诚。只是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一方素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