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从肩背漫漶至脖颈,箱子里的人终于回过头,一只眼眶空空的,血渍早就干涸了,冲她露出了个委屈的表情。

她伸手捏住他的下巴查看,“果真被射中了?”

箱子里的人不说话,朝她探出右手,掌心握着那颗遗失的眼珠。

还好没弄坏,她松了口气,接过来收进匣子里。刚要起身,重又被拽回来,低头看,几根雪白的手指紧紧揪住她的衣角,她只好退后几步,示意他从箱子里出来。

外人看来也许觉得很神奇,那么高大的身形,居然能蜷缩进两尺见方的箱子里。但那箱子长久以来都是他的栖身之所,就像孩子依恋母亲,一旦受到损害,哪怕把自己折断,也要躲进去疗伤。

所幸只伤了眼睛,她上下查看一番,宽肩窄腰,骨相绝佳。可惜这张脸实在太平庸,有点看不下去,便调开视线吩咐:“躲在这里别出来,入夜再跑一趟九章府,擒贼先擒王,懂么?”

偃人没有获得神识前,只有最简单的思维。他艰难地思考,“爬墙?”

她摇摇头,“墙外有武侯,走密道。”

两年的筹备,进出只有一道正门,那还得了!

他又摸了摸眼眶,“我的脸坏了。”

她“嗯”了声,“回头让偃师给你换一张。”

本来就是临时使用,这张脸不属于这具身体。世上的活物大多都是七拼八凑,就说人,谁还没有几张脸揣在荷包里,随取随换,以备不时之需。

第2章

“阿迷,换脸疼吗?”好像这个问题问出口,可以忽略真实的来历,毕竟只有真人才在乎疼不疼。

阿迷,常用的几个偃人都这么称呼她。在他们眼中她是前辈,比起永远不说话的偃师,前辈显然要温和得多。

“你先前抠下眼珠子,感觉到疼了吗?”她歪着脑袋问他。

偃人一脸迷茫,已经想不起来了。

她笑了笑,“又不是真血肉,哪里会疼。等到某一天,有人愿意把心放进你的胸膛,到那时你才能变成真正的血肉之躯,就像生人一样。”

可是这番话,要想明白太难了,他只会追问:“像你一样吗?”

她说是啊,“像我一样。”

所以成为阿迷这样的真人,是毕生奋斗的目标。虽然很多偃人等不到开识就被弃用,但作为苟活至今的例外,至少他是有希望的。

“名字。”他拿仅剩的一只眼睛看着她,“小五不是名字。”

阿迷随口答应:“很快就会有的。”见他还要追问,她有些不耐烦了,指着木箱让他回去,“睡一觉,睡醒了好办事。”

从暗室里退出来,隐约听见街市上沸腾的喧闹,古老苍凉的曲调在城池上空回荡,天依旧阴沉沉地。广场上的那座幢塔越堆越高了,毫不费力地从每家每户的院墙上冒出来,浑身裹挟着赤红的幡,居高临下俯视人间,随时要把人碾碎似的。

算算时间,城里此时正大乱,先虞的将领直到最后一刻都在浴血奋战,燕军记得他们的每一张脸。现在那些令人畏惧的面孔重又出现,当权者会如何应对?是忙着擒拿铲除,还是从这些躯壳上发现潜在的价值?

细想就觉得很有意思。

她转身又去忙自己的事了,陆宅里静悄悄,时间流淌得很慢。城里的六卫和刑狱府却发愁时间过得太快,太师下令彻查,案子还没查出眉目,天已经暗下来了。

九章府的议事堂既深且广,两侧抱柱前的青铜鼎里熊熊燃着火光,十几张沉檀官帽椅的尽头,是一方高于地面的平台,一张髹金圈椅摆放在正中央。

此刻圈椅里没有人,太师越是不露面,虎夔卫将军和刑狱府正就越提心吊胆。

怎么交代,是个难题。那些伪人一碰就失活,完全不给你问话的机会,上哪儿掏挖幕后主使去!

府正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过会儿太师来了,将军回话。”

卫将军绷紧下颌,“我一个人回话,府正站在这里做什么?”

府正说:“我管收监,你们护城六卫管捉拿。人送到我手上连气都没了,我站在这里……对啊,我也不知道站在这里做什么。”

虎夔卫将军不由恼火,“那些都是假人,乍看有皮有肉,实则是死物!”

府正的话里满含深深的无力感,“死物能跑,还跑到旋城的庆典上招摇,全城的百姓都认出他们来了。我早听说过,古时候有傀儡师造傀儡,惟妙惟肖真假难辨,可那也不能满城乱溜达呀。这回恐怕是遇见妖物了,专做前朝的死将,这事报到太师面前,我不知从何说起。”

“反正就是无能。”卫将军连自己也一起骂了。

再要合计,忽然听见廊道上传来脚步声,那步调轻浅从容,不用窥探就知道是太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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