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探身半入床幔,那半幅天青色就漫漫落她腰上,一把拉过了匆忙遮住右眼的钟离未白。
冷着脸,尉迟媱一寸一寸移开他右眼上紧捂的手指。
“阿媱……”他无法抵抗,眼底很快有了水光,“不好看的,你别看。”
待全部露出,她凤眸一震,只见是右边眉上,有道半寸长的结痂磕痕,暗紫色。
尽管心有预料,尉迟媱还是一瞬怒火中烧,狠狠瞪着伤口。这张冠玉面容,竟多出这样一抹瑕疵。
钟离未白看到她失望的神色,双眼一空,重新遮起来,埋着头:“不好看,你别看。”
“太不好看了!”她忿忿道。
钟离未白捂得更紧,吓得都要哭了。
“我看东方珀是不想活了,这么好看的我看了这么些年,一出门,就给我弄成这样!你在这里,我去宰他。”
钟离未白身上一僵,捂着右眼抬头:“你答应我的,不再与三皇子起争端……”
她皱眉头,掰开他的手,把这脑袋抱近打量,眉头就皱得更深:“没事,这程度好得了,外伤的药还是得看我将军府的,我回府拿些,定叫你恢复如初。”
她自己打算着,也不问钟离未白的意愿,几下拨开他脸上拂挡的头发,在鬓边捋平。这伤痕有点将他精致眉眼衬得妖异,她看惯这人清秀温润的模样,如今这一变,眼睛不适应。
她一生气,心里的想法就全都放到眼睛里来了,钟离未白看着,只见那丹凤眼中一片实质地用药思量,以及几分针对伤口的恼恨。
他一直盯着她的眼睛。
尉迟媱忽而目光一抬,与他视线对上,呼吸相闻间,直楞楞地问:“看什么?月余不见,忘记我长什么模样了?”
他睫羽顿闪,避开目光垂头朝下,动了动嘴唇,但并未说出话。
尉迟媱也不耽误,退身将床幔一掀,这就想着回府取药。而头一抬,就见内室门帘边,杵着两位端雅老人,分别是目瞪口呆的顾太医和见怪不怪的钟离丞相。
“看什么?你们都看着我,就能诊出药方了?”
钟离丞相是白首鹤发的老臣,一身仙风道骨,纵然不是第一次与将军府的小女将军打交道,对她一贯没有上下尊卑的说话态度也是了解的,但每次听到,也仍是震惊难抑,无法包容。
“尉迟媱,你若是真心来探望犬子,也该守守来老身府邸探望人的规矩,这府邸又不是就供你胡作非为的,犬子寝室也不是就供你嬉戏玩闹的,定远大将军也该治一治家教,你一个女孩子……”
“阿爹早就给丞相大人建议过了,大人可以给府上打个大铁盖子,将整座府邸都从上罩住,那就无事了。”她真是平平说来,说的原话。
钟离丞相脸都黑透了,她却昂首阔步,抱臂淡定走了。
等回头找了药来,在墙上把瓶瓶罐罐都抛给书一,转身又急匆匆回府,书一在墙下惴惴地连忙把人叫住。
“尉迟小姐,好心留个话给我吧,公子伤着面目,小姐是不是嫌弃了?”
“让他好好养伤,不要问我废话,明天我再陪他玩。”
落地在将军府,竹月就在身侧。
“东方珀接帖子没?”
“接了,夕阳西下,箭亭风光独好,他还挺高兴,夸小姐与他试箭,很会挑时间。”
“哼,下面有他哭的。”
第22章 夕照
近黄昏,闭市回门,长宁街上尉迟家的玉狮子,如织上行梭,摧枯拉朽般卷搅夕阳,往皇城奔去了。
尉迟媱经过后,长宁街本也重归寂静。其后骤有一瞬气势上浮的,是两位尉迟黑骑从将军府随同而去,也是万里奔腾的架势。
皇城东面,箭亭是皇家子弟练习箭术的地方,隔着开阔平地,宫城红墙上挂着一面箭靶。
东方珀早已换好束袖的深色武服,在箭亭廊下等人。
他束发未及冠,是当朝众皇子中,很把皇家身份当一回事的人。喜欢逞能,是唯一一位文武兼修的。文的成就是丞相府亲送字帖,武的成就是将军府亲送兔子,可以说是一碗水端平的不成器。但他又自诩尊贵,夸大骄矜,有时便显得草包。
尉迟媱策马而来,一众宫中侍卫原本还夹道相迎,要给她牵马。
但将军府的小姐没有半途下马的规矩,她信马由缰,目光从不在那些侍卫身上。
奔马的气势逼人,侍卫都只挨到一点被擦热的空气,连马尾都没追上,就眼睁睁看着尉迟媱一路驰至箭亭阶下。
勒马扬蹄,白鬃在夕阳下金镀如魔。这通体的白,经残红云霞一浇,像遍身惊鸿彩绘,流光夺目。
玉狮子热血沸腾,尉迟马饰亦招摇有声。对天长嘶时,响彻周遭宫墙。尉迟媱将将跌坠的姿势,却并无正要跌坠的势头,粲然一笑,身后墨发惊风流荡,好一番飒爽英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