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留话,实在救不好,不救了。”
公子活得太折磨了,到如今这个时候,说剥皮削骨都不为过。
尉迟媱听了这话起身,时隔四天,第一次去了钟离未白房中。
诡异药味弥漫,尉迟媱进来时,甚至觉得熏目。
帐幔中,钟离未白又在痉挛,哑声苦苦呻吟。他在崩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分不清黑夜与白日,每隔几个时辰,骨头就像被挑出来打磨,痛意凌迟。
尉迟媱就站在门边,都未曾往里深入。他那么体面的一个人,以前连帕子都会抚平每一个角,现在活得人不人鬼不鬼。
“钟离,我真的就是有这么残忍,如果你一辈子都这样,你也必须活着,陪在我身边。”
床榻上听出她的声音,有短暂的停滞。
“阿媱……”
“我需要你。”她声音很轻。
床上似乎有一瞬迷混,可是回应她的声音也很轻,很绝望:“你不能这样,你需要的话,我只能万死不辞的……”
“证明给我看。”
钟离未白吐出了一口血,却没有再说别的。
大雪封山,堵住了巫医上山采药的道路,阿云奴不肯收手,唤来巫兵折腾了好几天,从狼群的爪牙下,得到了一株雪莲。
他想想都要笑,那个漂亮的晟誉人,应该已经死了,不可能有人撑得住的。
他闲得无事可做,故意派人将这株迟来的雪莲送去了城门之下,要让狼毒的解药在人死之后到达,这一次,她气到发疯,气到崩溃就好了。
贺君焰刚刚取到手的时候还很疑惑,怕有诈,里三层外三层地送到幕影那里。幕影却眼前一亮,这种冰蓝色的雪莲,正是克制银风狼毒的。
可是从鸦宛而来的包袱再打开,里面还躺着一只烤焦的乌鸦尸体,还轻蔑地撒了一把粗盐。
幕影眼色黑沉一片,把剩下的连着包袱全扔进了炭盆。
半个月后,府里的人都养成了动静小点的习惯。
解了蛊毒之后的公子嗜睡,已经这样半月了。少主宠着他,醒来便眉开眼笑地哄他吃东西,吃完也随他想睡便继续睡去。房中还是烧最热的地龙,少主情愿公子热得都只穿夏衣睡觉了,也不放心叫他轻易变了环境。
他不好时,尉迟媱仇人一样盯着他,他敢自作主张死了,尉迟媱会几生几世都和他过不去。他好了,尉迟媱一被钟离未白盯上,就记起自己差点就把他活生生毒杀了,心虚地躲开目光,叫他再尝尝别的菜。
如今已经有味觉,而且比失去味觉前的那种味觉还要好。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味觉恢复,是囫囵喝完药,尉迟媱给他喂了片杏脯,他惊奇睁大了眼睛,说:“这个好吃。”
尉迟媱看着他,忽然也傻乎乎地笑了两声。
他尽管吃着,病容消退,脸色都粉白了很多。身上从病重时的瘦骨嶙峋,已经渐渐柔软。尉迟媱有时候捏一捏,会故意喊他胖。钟离未白不作声,晚饭时烤肉就会比平日用得少些。尉迟媱又偏要戳穿了说他怕胖就不吃了,用精致的小刀,给他片更多更多的烤肉,都堆到他碗里。
钟离未白终于有次忍不住,说:“你是看我如今皮实了,好供你捉弄了。”
她一个劲地低笑,内外坦荡:“有点,不行吗?”
钟离未白不吭声,沉默吃饭。
旁人见了,都觉得是公子脾气太好,全纵着少主胡搅蛮缠。
但半夜积食初现端倪,第一个冲进药舍扯了幕影就跑的也只有尉迟媱。
他吐过了,趴在床上无力地喘息时,尉迟媱才有了一点自责的神色,但嘴上还是得先怪他:“饱了你还硬撑干什么?饱了就不许再吃了。”
钟离未白思索着她的话,沉默许久,才说:“不知道饱,我以前,不知道这就是饱了。”
尉迟媱看着他,良久说不出话。
“那你以后要知道。”
“嗯。”
“以后回了京都,我照料不到你,你自己要把自己看顾好,养胖一点,也无所谓。”
钟离未白转脸换个方向趴去了,很勇敢地表露出他不爱听这个话的意思。
尉迟媱笑着捏一捏他的脖
颈,其实这样就挺心满意足的。
修养到一个月,他能出门了。
白靴踩进雪中,第一次有了陌生的实感,一意让靴面全都没入了。尉迟媱蹙眉要拉他,钟离未白却凝视着脚下,轻声说:“不冷。”
“不是,这新鞋。”
钟离未白很能忍:“你对我真的很差。”
“差还给你费劲巴拉地叫做白色?你出去打听打听,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酸腐秀才,这料子人家都做衣服的。”
“你养不起,还招惹我做什么?”他两手都握进袖子,胳膊也从尉迟媱手里撤开了,正经地说,“家贫如此,一双鞋也穿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