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笑了一下,说:“你不必为我烦心,我活一天,便只为你。”
尉迟媱不近不远地看着他,大概是麻木了,因为弱不禁风的体质常年服药,他已经完全接受了自己活不得太久的事实。
可是他还戴着那支剔透的簪子,看上去那么完好沉静。
“我记得你以前,不喜欢这种沾染,钟离,你到大理寺后,好像有些不同了。”
自然不同,东方珀都会变,他当然也会。
如果七年前他是以大理寺卿的身份在清凉洲,是不会让尉迟媱去北境战场的。她才金钗,就要让她上阵杀敌了。
“当然了,既然我时间有限,就要做得更多。”
尉迟媱重新走回来,拍拍他的肩膀,又摸了摸他的脸:“要是我变得更强,根本无需你卷入纷争。”
他坐着,脸靠在了尉迟媱的腰上:“你放心,你我都入局,那这一局,我们只会赢。”
第91章 春宴
娇软春时,帝王之心仿佛难得倦累,趁暖春芳菲,在寒食之前于清凉洲设宴踏青,在京高官都需参加。
这春宴未有先例,又在帝王旬寿之年,礼部临时授命,忙里忙外将清凉洲布置得极其奢华。
前番京都最大的事,是定远大将军回京,铁骑队伍虽不是刻意浩荡,但既是尉迟做派,从京都城门中穿过的父女二人,头顶是威风赫赫的族徽旗帜,身后是整齐肃穆的黑色军马,那铮铮蹄铁声,似乎就是将京都的所有地砖都衬得不够结实了。
但皇城中始终不闻一声,对从鸦宛边境回来的荣光铁蹄,以事隔七年为冷却的借口,东
方皇帝只有朝上的默许,却没有真正的欢迎。无人为归来的尉迟将军接风洗尘,帝王没有,别人望风而知,便更加不敢。
所以这回设宴,地点又偏偏还在那七年前的清凉洲。这好比是将刻薄冷水都泼到将军府门前了,七年后归来,他定远大将军的待遇,还比不得一场闲暇嬉戏的排面。
京中非议。
到了春宴那天,尉迟媱骑着白术踏入清凉洲,感觉光华更甚记忆中。好端端一座山水楼阁,如今树上却挂满真金白银的时令牌子,沿途向水而去的台阶码头都由块块完整的平雕白玉砌成,围护栏杆,镶满珍珠。
“唉呀,尉迟少主,清凉洲中不可骑马,还请少主下马步行吧!”盛装的宫人边追边喊,叫得前面另一队洒扫的也注意过来,他们正好合而为众,宫装累叠,纷纷向尉迟媱的方向合拢,拦住了马匹的去路。
勒停白术,卵石路径上,铁蹄踩踏声如密鼓传信,她戴着纱笠,淡然问:“是别人不可骑,还是我不可骑,你们自己定的规矩?”
“少主久不在京都,清凉洲的规矩早就变过了,尉迟特权……前几年就免了。”有人回道,“这里是清静无为的地方,桃源太平,圣上定下新规矩,少主还是应该守一守的。”
她带了几分笑:“圣上英明,家事国事天下事,而头等第一的重要事,竟是定规矩管我将军府的坐骑。”
“小人没有胡诌,这都是圣上……”
尉迟媱马上说话时,手中长鞭忽然抽打了旁边树木,墨翠叶子急落如雨,但更突出的却是那些金银牌子,摔在卵石道上噼啪作响。
宫人们大吃一惊,有两人立刻躬身弯腰去收捡挂牌,而其他人则一个接一个跪下了。
“我们不过是奴才,哪受得起尉迟少主的计较?平时倒无事,只是今日清凉洲里也有其他大人,马匹要是冲撞到……奴才实在不好交代,只今天一回,求少主别为难我们这些苦命人……”
她整理鞭子,怎么可能仅此一回,只要有一次开了头,将军府就被压住了。
“怎么,我朝金銮殿上,竟都是些被马就能吓倒的人?那我晟誉……”
“尉迟小姐!”恰在此时,湖中有人欢欣呼喊,“我正寻了笔墨,那边湖心亭,大将军与我家大人对弈,小姐可是要去观棋,用船否?”
那摇橹靠近岸边码头的乌篷小舟上,正是书一笑容满面。
白术向码头踏去几步,尉迟媱惊奇:“我阿爹也下棋?”
“棋局如战场,定远大将军正指教得高妙呢。”
似十分不信,尉迟媱不管那些宫人了,翻身下马,上了船。
船身荡出阵阵连贯水声,待摇晃稳住的功夫,她掀开帘子,进了乌篷。
岸上许久才有黑骑追来,牵走了白术。
乌篷里的尉迟媱,绕过中间矮桌,坐到另一边靠着乌篷,笑道:“私会,真不管清誉了?”
钟离未白在案上执笔书写,桨声欸乃中字迹依旧稳健,待此句终了,才停笔定定看向她:“三日不往东苑,你在闷声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