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中安静,还是尉迟佑自己先突然大笑起来,声音洪亮,气势骇人。
“我开眼了,谁还能从她手里抢东西?去,喊出来。”他动动手指派遣左右两边的人,“再把那翰林院的鲜衣小儿也叫来,这边两个呆劲上来的,强问没意思,还是念书的骨头软,我问他。”
浣娘眼中顿添几分忧色,贺君焰是小姐京都的朋友,无故让他受牵连,也是不该。
但那两位身手不凡的左右手还没出门,四福客栈的大门,就忽然被人从外向里踹开了,像是要杀来的。
暗夜阴影里,冷风洪水一样灌涌进来,吹得客栈中所有的装饰布帘都一道煽煽飞动。
条条绯色衬着满堂兵甲,屋外寒夜中只有唯一月色。那边赤红衣衫如同平地焰火,从屋外一直烧到屋内。
晁虎看呆,原来贺君焰平日放下贵公子的身份和自己闲扯,还真是这小子俯身迁就了。
“定远大将军,久仰。”贺君焰中央站定,稍加行礼,从容道,“刚才听到了,是有何事要质问晚辈?”
尉迟佑支着腿:“我闺女上哪儿去了?她知道军令如山,那无令而行,是我闺女,也得受罚。”
“非也,大将军怎知无令?”贺君焰拱手朝东,勾起嘴角,好似说笑一般,“当今圣上的令是令,当今凤冠之人的令也是令,京都将军府中,尉迟夫人的令也是令,大将军一口咬定是‘无令’,可有根据?”
风声遽然停下,额带尾端静音落于赤衣上,如书页贴合。诚然,再纨绔不肖,他贺君焰,也是正经的言官之后。
这点添堵的能耐,还是有的。
第75章 险刀
浣娘暗暗抬脸,心想自己要学的还有很多。京都人果然不同,必要时气势出落,胆识凌人,乡野之地确不能比。
贺君焰挑衅十足的话语,落入尉迟兵将的领地,意在刺激。可定远大将军既没有下令,周围便无一人乱序。
尉迟佑哼道:“她都没想好理由,你倒替她想好了。”
贺君焰说得认真:“当然要帮着想好,大将军也知道读书人骨头软,一向帮亲不帮理。这都我爹教的,您要怪罪,可以去翰林府怪罪,我赞成。”
晁虎一下给听笑了,哈哈一阵乐,乐一半才发现没人跟着乐,又立刻收起表情继续装样。
尉迟佑望着贺君焰,慢慢一句:“你爹的第一个乌纱帽,就是我掀下来,甩出金銮殿的。”
“没错,当时论说该不该对楚矶用兵,家父与大将军意见相左,才惹得大将军那般不快,后来圣上还要补偿家父,可家父极力推辞,最后是钟离丞相将自己早年用的一顶改制赠给了家父,圣上这才少了歉疚,不然那次家父的官职
,都不知道要升迁到哪里去了。”
尉迟佑现两眉倒竖:“你还敢耍嘴皮子,也轮到你来说道?翰林院这几年是和钟离老儿勾当久了,以为自己就是盘菜了。”
贺君焰说:“大将军看不上我就骂我,关钟离丞相和翰林院什么事!”
“我懒得骂你,你也就翰林院才配得上我骂!”
滚滚热血脑上一冲,贺君焰重重向前:“行,雁翅泥鸿刀我带了,尉迟少主当初赠刀给我,我叫她一声‘师父’,按辈分我逆你不得,但你少折辱我,看不惯可就用这泥鸿刀了结我,我算偿还,不受你这窝囊气。”
他一怒之下,当真提刀横在面前,古朴的刀柄,漆红的刀鞘,笔直线条横躺在空气里。
自刀身,周围的空气仿佛霎时结冰。
他说起生死,有一种与尉迟媱相似的麻木。但他不是不知惧怕,只是更怕活得无关心中所愿。人活一次,尽道义,尽向往,苟活才最没意思。
“小儿狂话!”
谁也不曾料到尉迟佑会因这就突然暴怒,腾起的瞬间正是一位武艺高绝之人的迅猛身法。他一掌劈向泥鸿,震出刀身的同时单手横握,电光火石里只有雁翅残声紧密。空气里抽刀如电,再见刀影时,泥鸿之刃,紧贴着贺君焰脖颈的皮肤。
晁虎震惊,尉迟佑此时的凶悍面目,有如杀神降世,像能就此悍然摧毁一切,且不计任何后果。
这是沙场人屠本来的模样。
生于北境将军府,长得才及鼓面,就站在城墙上为先上将军槌击战鼓。那时城墙下面,正是万马千军,血染黄沙。
浣娘脸上煞白,已经忘却了呼吸,可周围他人仍旧俱不出声。
大风压境的将门威吓,贺君焰对这一幕却并不陌生,反而,竟笑得身量抖动起来。
笑声越放肆越坦然,他仰天痛快道:“晚辈恭贺大将军,尉迟少主确得大将军真传,她也这般持刀,也这般血雨凌厉!今日再见这等风范,君焰不枉此生!”额带下的眼睛,热度烧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