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媱赶紧携他上马,知道此时他需要服药了,在林间找起泉水来。
“你笑什么?”
他病成这样,唇间还真有咯咯的笑音,面庞与唇色都由兴奋染红,有种被秋意烧过的酡红醉意。
“我想将马骑好,以后我载你,你说去往东面,我就绝不往西。”
尉迟媱觉得好玩,山野摇晃间,低头仔细看他的脸。
钟离未白病得发醉,笑意深浓,已接近昏睡,阖上眼帘前,却只来得及再呓语一声“阿媱”,轻绵温软。
找到一汪泉水,尉迟媱学着以前书一的做法,从他怀里翻出药瓶,并拍他掌心,将人唤醒。
可实际书一只是揉,而她以为越重便越容易醒。
钟离未白疼得一身冷汗,惊醒过来时手掌已经整个红了。睡意朦胧中泪眼湿润,茫然只有一瞬,忽然就一下拽住尉迟媱的袖子,泪意盈盈地扑向她,紧紧说道:“阿媱,我休息一下就好,我陪你去马市,我不麻烦的。”
她一晃神,想他是梦症,草草扒拉他的手,就着泉水,硬给他喂了两颗药丸。
暂且揽着他伏到自己肩上,尉迟媱轻拍他背脊,等他缓过劲来。
这人常年消瘦,轻飘飘,细薄薄,任她挪来挪去,竟一点都不费力。
过会儿将他搬去泉边蒿草丰茂的地方,想让他靠着石头,但她才要抽身,钟离未白又一瞬扑腾,紧紧勾着她的脖子,身上战栗不止,额头贴到她耳朵,才发现竟也是滚烫的。
尉迟媱发愁是不是自己喂错药了,他又失神地念起来:“别抛下我,别抛下我,我会好的,我能去马市,阿媱,我不麻烦的,不拖累你……”
他的气息又烫又乱,声音也同样是抖的。
尉迟媱将他拽离看神情,想他估计是难受的,那双本不染尘杂的眼睛,此时正簌簌地往下掉眼泪。
他一哭,嘴唇便殷红,热热地往外吐息。被药烧着,泪眼迷离,全然不是那丞相府从老乌纱帽,传到小乌纱帽的端持自矜了。
脸上挂着泪痕,神情迷蒙无措,唇齿也茫然不知闭合,舌尖鲜红赤丽。
此时牢牢望着尉迟媱,格外惹人怜惜。
但她毕竟不常心软,正经瞧着,忽然愉悦一笑,觉得这模样还真是好看,粉粉红红的小猫一样。
第7章 潭边
不是有意将他视作女孩儿,只是他总角之年尚未长开,如此一着色,五官确实娇媚。
她不知这急汤汤的两颗护命药丸下去,是气劲颇大的。
“钟离,你哪里难受?”
他只是流泪,头摇得像拨浪鼓,哭腔说:“不难受,我会好的,不麻烦的,阿媱,你是不是嫌带着我拖累……”
“不拖累,你别以后害怕了,不和我玩了就好,赶紧再缓缓,上回吃粽子也缓得回来,这次一定也行。”
“别抛下我,阿媱,虽然我以前就是被抛弃在路边的,但……”他还是紧紧勒着她脖子。
“说什么呢?”尉迟媱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他的脸,没用力,但还是一捏一个指印,“你掉在路边,这么个美人娃娃,都得抢了捡你。”
尉迟媱等他的功夫,钟离未白的脸热一阵,冷一阵,睫毛一直湿润。他像个新绘的陶泥娃娃,口鼻温软,眉眼娇靓。圈她脖颈的手臂,才松下来便是一惊,一惊便立刻重搂,反反复复,一惊一乍的。
过了好一会儿,体温才慢慢下降,然后脸上红潮也褪去,泪痕终于渐干了。
“缓过来了?”
一唤他就意识清醒,但身上还迟钝,依然伏在她臂上,声音喑哑地说:“阿媱,我只用吃一颗药,是一颗。”说完才摇摇晃晃从她身上移开,靠着那块晒热的岩石默默喘息。
尉迟媱闭嘴不言,这事如果让老丞相知道,肯定得闹到将军府。
钟离未白发现,此处清潭上,正有一泓云白的泉水,从对岸高崖流泻下来。日光下梦幻悬影,漾溢如缎。
潭中也清可见底,有游鱼嬉戏,都很鲜活。
他心中浊气散去大半,风起时飞鸟在潭上掠过,伴着林间的草木清香,鸣声清越如铃,让人眼中舒惬,心中也舒惬。
而白术始终在崖下饮水,立于山水林间,还是白得炫目,仿佛不该是一匹实在的凡尘生灵,而是一座仙人留下的骏马玉雕。
“你还能去马市吗?”
“你不要我陪了?”
“要,我就爱带着漂亮人逛街,别提多有面子了。”
她这样说,钟离未白的眼睛就亮了。
尉迟媱又将纱笠罩他头上,携人上马,向马市赶去。
太阳落山前正赶到,但离马市闭市也不远了。
不远处的书一眼睛肿得像胡桃,惠山底下听其他仆从指点,才看见尉迟家的玉狮子缓行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