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延禧宫东偏殿时,里头已是一片压抑的哭嚎和混乱。太医正跪在床前诊脉,摇头叹息。富察贵人面无血色地昏厥在床上,身下褥子沾染着刺目的血迹。
皇后面沉如水,厉声询问伺候的宫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小产?!”
一个抬轿的小太监吓得魂不附体,磕头如捣蒜,哆哆嗦嗦地回话:“回……回皇后娘娘……小主今日觉得气闷,想去御花园散散心……奴才们抬着轿辇经过承乾宫外的宫道时……不知怎的,轿底一滑……像是碾过了什么极滑腻的东西……奴才……奴才脚下一滑没稳住……轿子就……就侧翻了……小主就从轿辇上摔了下来……”
“滑腻的东西?”皇后敏锐地抓住这一点,“是什么东西?可看清了?”
另一个宫女颤声补充道:“奴婢……奴婢好像看到地上有些未化尽的……猪油……当时天色尚早,露重霜寒,那处宫道又是背阴面,本就有些湿滑……”
“猪油?”皇后皱眉。这东西出现在宫道上绝非偶然,明显是有人刻意为之,利用清晨的低温制造出极其滑溜的路面。
这时,皇上也闻讯匆匆赶来,面色阴沉得可怕。听闻事情经过后,他盯着地上那摊被指认出来的、几乎快要化尽的油渍混合物,眼神冰冷。
苏培盛在一旁低声道:“皇上,那条宫道……昨日傍晚似乎有翊坤宫负责采办油脂的小太监经过……”
皇帝没有说话,但紧抿的嘴唇和眼中翻涌的怒意显示他已疑心大起。华妃年世兰素来嚣张,与众嫔妃不和已久,且其翊坤宫的下人行事跋扈是常有之事。更重要的是,华妃因协理六宫事务,对宫中各处人手调动、物资采办有着相当的管辖之权,她手下的人要做这等手脚,并非难事。
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这阴损的手法、恰到好处的地点、以及翊坤宫人员出现的时机,都像一根根刺,扎进了皇帝心里。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先吩咐太医全力救治富察贵人,又严令皇后必须彻查到底。
然而,这“彻查”最终大概率会指向某个“办事不利”的底层太监或宫女,成为一桩无头公案。但怀疑的种子,已经深深种在了皇帝心中,直指那骄横不可一世的翊坤宫主人。
年世兰赶到延禧宫时,只觉得殿内气压低得骇人,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和血腥气。她刚寻了位置站定,还未来得及细问,太医便从内室躬身退出,跪地颤声回禀:“皇上、皇后娘娘,富察小主性命无虞,只是……龙胎……没能保住。”
这话如同冰水泼入滚油,虽无声响,却激得每个人心头一颤。连太后都被惊动了,亲自过来看了一眼,出来时眉头紧锁,面色沉郁,只吩咐赏下些珍贵药材和补品以作安抚,便摇头离开了。
雍正闭目靠在椅上,手中那串十八籽翡翠佛珠被他捻得飞快,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周身散发着骇人的低气压。皇后在一旁悄声回话,语气沉重:“皇上息怒,臣妾已命江福海即刻严查此事,定会给富察贵人一个交代。”
皇上依旧沉默,片刻后,才猛地睁开眼,声音冷得像淬了冰:“苏培盛!”
“奴才在!”苏培盛立刻上前一步。
“你亲自去查!给朕查个水落石出!”皇帝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厉色。
皇后闻言,睫毛微微颤动,低眉顺眼地应了声“是”,心中却是一片冰凉——皇上此举,分明也是疑心了她,不信她手下的人能查出真相,或者说,不信她愿意查出“真相”。
众人心思各异地散去,且不说富察贵人醒来后是如何哭天抢地、痛不欲生。
当晚,苏培盛的调查结果便呈到了养心殿。他跪在御前,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无奈:“皇上,奴才反复查验了当日抬轿的太监、随行的宫女,以及承乾宫附近当值的侍卫,也仔细查看了出事的那段宫道……所有证词、物证均指向……此事,完全是一场意外。”
皇帝猛地抬眼,目光如利刃般射向苏培盛:“意外?朕不信!”
苏培盛将头埋得更低,语气却异常肯定:“回皇上,起初奴才也绝不相信,认定必有蹊跷。但奴才逐一盘问,甚至用了些手段,所有人的口供皆一致,且无人有动机或时机做下手脚。那日清晨露重霜寒,宫道背阴处的青苔未曾及时清理,混合了前日运送物资时不慎洒落的些许动物油脂,才导致路面极度湿滑……确系意外。”
养心殿内死一般的寂静。皇帝盯着苏培盛,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丝毫破绽,最终却只看到一片坦诚与无奈。他疲惫地挥了挥手,让苏培盛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