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深宫之中,琉璃瓦上覆了一层薄雪,朱红宫墙在冬日苍白的阳光下更显肃穆。年世兰一袭绛紫色缠枝莲纹宫装,外罩银狐裘斗篷,正慵懒地倚在翊坤宫暖阁的贵妃榻上。手边的小几上搁着一盏刚沏好的雨前龙井,茶烟袅袅,氤氲着她艳丽却略带凌厉的眉眼。
自年羹尧前次平定西北归来,圣眷愈隆,她这位华妃娘娘的威势也水涨船高。后宫之中,除了一心依附她的丽嫔,其余嫔妃见了她无不屏气凝神,小心翼翼。但凡有谁近日承宠次数稍多,入了皇帝的眼,不出两日,便会收到翊坤宫“教导规矩”的谕令。美其名曰切磋宫规,实则是变相的立威与磋磨。几位低位嫔妃从翊坤宫出来后,往往脸色苍白,好些日子称病不出。一时间,后宫众人对华妃更是敢怒不敢言,怨愤暗生,却又无可奈何。
第34章 天真烂漫淳常在
时光悄逝,转眼已是隆冬。御花园的百花早已凋尽,唯有几株腊梅暗自吐幽。延禧宫中,安陵容腹中的胎儿已有六个月份,身子日渐沉重,行动颇感不便。内务府虽不敢怠慢,一应供应俱全,但深宫寂寞,尤其对于她这般身怀龙裔却圣宠平平的妃嫔而言,更是度日如年。所幸甄嬛与沈眉庄时常记挂,得空便会相偕至延禧宫坐坐。或带些新巧的绣样,或分享一些宫外的趣闻,有时只是静静陪着她做一会儿针线,说些体己话,倒也驱散了不少冷清和沉闷。
这日午后,碎玉轩内却是一派暖融春意。地龙烧得暖和,窗明几净。皇帝雍正褪去了朝堂上的威严,只着一件家常的石青色团花纹常服,正与甄嬛临窗对弈。甄嬛今日穿了件藕荷色绣折枝玉兰的锦袄,下系月白百褶裙,青丝轻绾,斜簪一枚珍珠步摇,淡雅中别有一番风致。
棋枰之上,黑白子纵横交错,局势胶着。最终,雍正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他掷子于枰,朗声笑道:“是朕输了!嬛嬛棋艺精进,朕心甚慰。”
甄嬛抿唇一笑,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难得的娇俏:“四郎承让。既然输了,可得认罚。”她纤指轻点一旁早已备好的笔墨纸砚,“就罚皇上抄录一首欧阳修的《玉楼春》可好?”
“好,依你。”雍正眼中满是纵容的笑意,果真起身走到书案前,铺纸研墨。窗外冬日澄澈的阳光透过窗棂,恰好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柔和了平日冷硬的线条。
甄嬛则拿起手边一个尚未完工的绣棚,上面用金线、彩丝绣着一个栩栩如生的老虎头,虎目圆睁,威风凛凛中透着一丝憨态,显然是为给陵容孩子做的虎头鞋。她低头飞针走线,偶尔抬眼望一望正在认真抄诗的皇帝,唇角不自觉漾开温柔的笑意。
一时间,殿内只闻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和银针穿过锦缎的细微声响,气氛宁静而缱绻。
忽然,雍正抬起头,目光略带疑惑地扫视四周,最终定格在窗户上:“朕今日总觉得你这屋里格外亮堂些,不像别处冬日里总有些昏暗。”
甄嬛闻言放下绣棚,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嫣然一笑:“皇上好眼力。臣妾前日命人将窗户纸都换成了新进的明纸。此纸质地坚韧,透光性极佳,白日里即便不点烛,室内也足够明亮。一来看着清爽,二来……”她略顿,露出一丝小女儿般的狡黠,“也能为内务府省些蜡烛灯油的开销不是?”
雍正正待开口,忽闻殿外一串银铃般清脆欢快的笑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宫女们略显匆忙的脚步声和劝阻。
“莞姐姐!莞姐姐!你看我得了什么好宝贝!”
话音未落,只见帘栊一掀,一个穿着大红百蝶穿花遍地锦袄儿、围着雪白风毛领的身影像一团火似的闯了进来,正是淳常在。她年纪尚小,脸上还带着未褪的婴儿肥,一双眼睛又大又亮,此刻因为奔跑和寒冷,脸颊红扑扑的,更显娇憨烂漫。她手里宝贝似的捧着一大枝红梅,枝干嶙峋,上头缀满了含苞待放和已然盛开的朱砂梅,冷香瞬间盈满一室。
她进门一眼先看到甄嬛,欢欢喜喜地叫了声“姐姐”,转眸看见雍正也在,竟也不十分惧怕,眼睛弯成了月牙儿,脱口而出:“姐夫也在呢!”
这一声“姐夫”叫得无比自然亲昵,全然不顾宫廷礼法。雍正先是一怔,随即非但不恼,反而被这份不掺任何杂质的天真逗得龙心大悦,眼底漾开真切的笑意。
淳常在将红梅递给上前来接的宫女,搓了搓冻得微红的小手,笑嘻嘻地走到帝妃二人中间,目光在两人身上滴溜溜一转,脆生生地道:“方才我进来时,瞧见姐姐和姐夫一个写字一个绣花,说说笑笑的,真好!嬷嬷以前教过我,这就叫‘琴瑟和鸣’,是顶顶好的闺房之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