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另两位太医便被半请半催地“请”了进来,同样是战战兢兢地请脉,同样是在浓得化不开的欢宜香气中面色发白,沉吟半晌,最终得出的结论,竟与江氏兄弟一字不差。
殿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唯有香炉里的欢宜香还在不知疲倦地燃烧着,散发出更加浓郁、几乎令人作呕的甜香,那香气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所有人牢牢困在其中。
年世兰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她挥了挥手,指甲上的鲜红在昏暗中划出一道无力的弧线,声音透着一股冰冷的疲惫:“都下去吧。”
太医们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仿佛身后有厉鬼追赶。
颂芝这才小心翼翼地凑上前,接过宫女手中的孔雀羽扇,轻轻为年世兰打着风,声音放得又柔又缓:“娘娘,您千万别往心里去。这些太医,一个个都是榆木脑袋,不开窍的。”
她观察着年世兰的神色,继续细声细气地说:“您是什么身份?年家的金枝玉叶,大将军的亲妹妹!这满宫里,论家世、论容貌、论皇上的恩宠,谁及得上您半分?皇上待您,那是真心实意的不同,连这欢宜香都是独一份的恩赏。”
见年世兰眼神微动,颂芝愈发卖力:“您如今正青春年少,花儿一样的年纪,身子骨稍微弱些调养便是了。皇上这般爱重您,龙胎那是早晚的事!到时候,看谁还敢在背后嚼舌根!必定是个健健康康、白白胖胖的小皇子,承欢膝下……”
年世兰怔怔地听着,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颂芝的话语像是一针针强心剂,却又像是一把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内心最深的隐痛与渴望。那虚无缥缈的“早晚”,那被反复强调的“恩宠”和“家世”,在此刻听起来,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她下意识地用手捂住小腹,那里曾经孕育过希望,如今却只剩下一片被香气浸透的冰凉和难以言说的空虚。颂芝的声音渐渐模糊,只剩下那无处不在的欢宜香,丝丝缕缕,钻心蚀骨。
午前的杏花春馆,帘幕低垂,静得只闻殿角铜漏单调的“嘀嗒”声,以及那无处不在、甜腻沉闷的欢宜香气。年世兰正恹恹地歪在贵妃榻上,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裙裾上繁复的金线绣纹,美艳的脸上带着一丝百无聊赖的倦怠。
忽而,殿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一名宫女悄步进来,垂首禀报:“娘娘,皇上身边的小厦子公公来了。”
年世兰眼皮都未抬,只懒懒地“嗯”了一声,示意宣入。
小厦子低眉顺眼地快步走进,利落地打了个千儿,声音清晰又不失恭谨:“奴才给华妃娘娘请安!皇上特命奴才来传话,晌午过来陪娘娘用膳。”
话音虽轻,却如一块巨石投入深潭,瞬间击碎了满殿的沉寂与慵懒。
年世兰几乎是弹坐而起,方才的倦怠一扫而空,一双凤眸骤然亮起璀璨的光芒,如同瞬间被点燃的星辰。红润的唇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连声音都染上了明快的调子:“当真?快!快起来回话!”
她一边说着,一边已站起身,扬声吩咐左右,语速快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都愣着做什么!颂芝,立刻去小厨房盯着!炙鹿肉、火腿鲜笋汤、糖醋荷藕……对,还有新进上的那坛玉泉酒,统统备上!要快!皇上口味刁,万不可出半点差错!”
整个杏花春馆仿佛一架瞬间被拧紧发条的精密器械,轰然运作起来。宫女太监们脚步匆匆,穿梭往来,搬取器皿、传递消息、布置膳桌……每一个动作都透着急切,却又在多年的严规下保持着诡异的井然有序。方才那令人窒息的宁静被一种紧绷的、充满期待的忙碌所取代,连空气里那甜腻的欢宜香,似乎都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活力搅动得活跃了几分。
年世兰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扶了扶鬓边有些松动的点翠步摇,眼底的光芒闪烁不定,是惊喜,是得意,更有一份即将面对君王的、全神贯注的斗志。
雍正到来时,年世兰已盛装迎至殿门,一袭石榴红缕金百蝶穿花云锦宫装,艳光四射,笑容明媚得能将周遭的昏暗都驱散。席间,皇帝看似随意地提起西北战事,语气沉稳:“年羹尧用兵如神,此番若能一举平定罗卜藏丹津之乱,实乃朝廷之幸。”
年世兰执壶为他斟酒,眼波流转,柔声道:“兄长深受皇恩,自当为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雍正颔首,夹了一箸她布来的菜,似是漫不经心道:“待你兄长凯旋,朕便下旨,恢复你协理六宫之权。你素来能干,皇后身子弱,你也好多为她分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