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字句句，皆敲在凤姐心坎上。她越想越后怕，背上竟惊出一层冷汗。若真按邢夫人说的去做，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凤姐仍有顾虑，“那边若追问起来……”
“嫂子只需如此回复便可，”怜春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慧黠，“便说，悄悄探过老太太口风了，老太太因近日事多，心绪不佳，一听‘鸳鸯’二字便有些不悦，说‘我如今就剩这么一个可心的人儿，你们也要算计了去？’故而不敢再提。再将鸳鸯平日如何得老太太倚重，如何离不得的情形，细细说与大太太听。大太太若知此事难成，又怕惹恼老太太，自然也就偃旗息鼓了。至于大老爷那边……大太太自会去转圜。”
凤姐听得眼睛发亮！这真是个绝佳的说辞！既点明了贾母的态度和鸳鸯的重要性，全了邢夫人的面子（毕竟“悄悄探过口风”），又将“不敢再提”的责任推给了贾母的“不悦”，彻底撇清了自己。邢夫人那个没主见的，听了这话，必定不敢再强求。
“好！好！就这么说！”凤姐一拍手，心中块垒顿消，脸上露出了连日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好妹妹！真真是我的女诸葛！一语点醒梦中人！可替我解了大围了！”
她拉着怜春的手，由衷叹道：“往日我只当你年纪小，性子静，不想看事竟如此透彻，心思又这般缜密。难为你怎么想来！”
怜春谦逊地垂下眼帘：“嫂子过奖了。我不过是旁观者清，又常听姐妹们议论，知道老太太离不得鸳鸯姐姐罢了。还是嫂子平日积威，说话有分量，大太太才肯信。”
凤姐越看她越觉得可心，只觉得这五姑娘沉稳懂事，心思玲珑，又不居功自傲，比那些只知道争风吃醋、或是一味懦弱的强了百倍。经此一事，她心中已将怜春视作可信任、可商议的自己人。
又坐了片刻，说些闲话，凤姐方心满意足地告辞离去，自去斟酌如何向邢夫人回话。
怜春送走凤姐，回到房中，神色却并未轻松。她知道，依照邢夫人的愚蠢和贾赦的好色，此事绝不会如此轻易罢休。凤姐这里搪塞过去，他们必定还会另寻途径，最终还是会直接闹到贾母跟前，引发那场大风波。
她能做的，也只是在风波来临之前，稍稍延缓，并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或许……可以在关键时刻，对那刚烈的鸳鸯，暗施一丝援手。
第74章
北风卷地，岁暮天寒。荣国府内虽已开始筹备年事，张灯结彩，却难掩一股深沉的寂寥。自凤姐生辰风波后，府中总似笼罩着一层无形的薄纱，欢声笑语也显得有些小心翼翼。
在这片沉寂中，秋爽斋偏院的一角，却透出些不一样的微光。贾环埋首书案，已是连续数月足不出户。炭盆烧得暖烘烘的，映着他日渐沉稳的侧脸。案头堆满了经义文章、笔墨纸砚，比之一年前的杂乱无章，如今已是井然有序。他时而凝神细读，时而奋笔疾书，眉宇间虽仍有倦色，却少了往日的浮躁怨愤，多了几分专注与坚毅。
怜春并未过多打扰，只是每日让小红送去精心备好的膳食汤水，偶尔在窗外驻足片刻，查看他的状态。那瓶“清心明目”药露，她也早已寻了由头，掺入日常饮用的茶水中给了贾环。效果虽非立竿见影，但贾环确实觉得读书时心神更容易集中，眼疲也有所缓解，只当是妹妹关照，饮食调理得当，心中更添感激。
转眼又到岁末科考之期。此次乃是童生试，虽是最基础的功名，却是科举正途的第一步，至关重要。临行前一夜，贾环自觉准备得比上次充分许多，但心中仍是忐忑不安。怜春特意过来，并未多言鼓励，只将一套崭新的文房四宝并一个保暖的手炉放入他的考篮，淡淡道：“尽心即可，勿躁勿慌。”
依旧是这平平常常的八个字，却像定心丸一般，让贾环狂跳的心稍稍安定。他重重点头，眼中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再次踏入考场，心境已大不相同。虽依旧紧张，却少了那份畏缩与自弃。提笔答卷，虽谈不上文思泉涌，却也思路清晰，破题、承题、起讲、入手，皆按部就班，字迹虽不算出众，却也工整干净。数场考罢，走出贡院时，贾环虽身心俱疲，眉宇间却隐隐有一丝如释重负的平静。
放榜那日，天色灰蒙，似要下雪。赵姨娘在自己屋里坐立不安，一会儿求神拜佛，一会儿又咬牙切齿地咒骂考官没眼光。怜春则坐在自己房中，静静地抄着一卷佛经，笔下的字迹清秀平稳，仿佛外界纷扰与她无关。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院外一阵前所未有的喧哗，脚步声杂乱急促，直奔秋爽斋而来！帘子猛地被掀开，贾环几乎是跌撞着冲了进来，手里紧紧攥着一张报帖，脸上涨得通红，嘴唇哆嗦着，眼睛亮得吓人，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