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变化,怜春皆感知于心,却依旧我行我素,深居简出。每日里,除了雷打不动的签到(所得依旧是金银绸缎、笔墨纸砚居多,偶尔有些珍奇药材或小玩意儿),便是督促贾环学业,管理秋爽斋自己和探春这一方小天地的事务。
这一年里,在怜春的“魔鬼训练”和探春偶尔的指导下,贾环的变化可谓翻天覆地。
起初,他依旧是那副畏缩别扭、心浮气躁的模样。每日被怜春逼着读书习字,如同受刑,不是哈欠连天,便是偷奸耍滑,字写得歪歪扭扭,文章做得狗屁不通。怜春也不气恼,只将那些敷衍了事的功课冷冷地丢还给他,命他重做,一遍不成便两遍,两遍不成便三遍,直至勉强看得过眼为止。若敢抱怨或顶撞,怜春也不打不骂,只将他晾在一边,冷着他几日,或是将他那些见不得人的小心思、小算计一语道破,臊得他无地自容。
赵姨娘起初见怜春如此严苛,还曾心疼儿子,跑来闹过两场,怜春也不与她争辩,只淡淡一句:“姨娘若觉得我能教坏环兄弟,或是盼着他日后依旧如此不成器,尽可将他领回去,我乐得清闲。”赵姨娘想起马道婆的“意外”身亡和枕边那诡异的警告符,又见贾政因贾环略有进益而难得地夸了两句,终究是那点“母凭子贵”的指望占了上风,便也讪讪地不再多管,只私下嘀咕几句罢了。
如此过了三四个月,贾环见反抗无效,撒娇无用,又见怜春虽严厉,却每每在他稍有进步时,会难得地点头认可,或是将他渴望已久的某本珍版书籍、某方好墨“偶然”放在他案头作为奖励,那点争强好胜和渴望被认可的心思竟被慢慢激发出来。他本就并非蠢笨之人,只是常年被忽视、打压,心态扭曲,又无人真心教导。如今被怜春强行按在书桌前,掰开了揉碎了讲解经义,分析文章,耳提面命,那点灵光竟渐渐显露。
他开始能坐得住了,字虽依旧算不上好,却已工整了许多。文章虽仍显稚嫩,却也有了骨架,懂得了起承转合。更难得的是,那浑身散发着的猥琐躁郁之气,竟也渐渐被一种沉静(哪怕是强装的)所取代。他依旧会因背不出书而懊恼,因解不出题而烦躁,但至少,不会再轻易地将失败归咎于他人,或是用破坏来发泄不满。
这一年间,贾政偶尔查问功课,见贾环竟真的大有进益,文章虽不及宝玉灵秀,却也有了章法,不由得大感意外,难得地给予了肯定,甚至当着王夫人的面夸了一句“环儿近来倒是肯用功了”。这一句夸,对贾环而言,简直是破天荒的鼓舞,比怜春所有的奖励加起来都更让他振奋。他看向怜春的眼神,也第一次真正带上了信服与感激。
赵姨娘更是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觉扬眉吐气,在周姨娘等面前说话声气都足了不少,对怜春的态度也越发复杂,既倚仗又隐隐有些惧怕。
第62章
秋高气爽,桂子飘香。荣国府内因近了贾母的寿辰,已隐隐透出些忙碌喜庆的气息。这日晌午刚过,贾怜春正与迎春、探春、惜春三姊妹在贾母上房中说笑凑趣。
贾母因年纪大了,喜热闹,也怕闷得慌,尤爱这些小辈们围在身边。此刻她歪在榻上,身后靠着石青金钱蟒引枕,身上搭着条秋香色云缎薄被,笑吟吟地看着姊妹几个。迎春温柔,坐在一旁安静地剥着橘子;探春爽利,正拿着个新得的九连环在手里摆弄,偶尔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惜春挨着贾母,拿着一把小银剪刀,有一下没一下地修剪着炕桌上盆景里探出的枝叶。
怜春则坐在稍远些的绣墩上,手里虽也拿着针线,却只做做样子,目光宁静地听着姐妹们说话,偶尔嘴角微扬,露出一点浅淡的笑意。她今日穿了件藕荷色暗花绫袄,系着月白绫裙,依旧素净,在这满堂锦绣中,反倒显得格外清爽。
正说笑间,只见琥珀笑着进来回道:“老太太,琏二奶奶屋里的平儿姑娘来了,说有事回老太太。”
贾母笑道:“叫她进来吧。凤丫头又淘气什么了?”
帘笼一响,平儿端着笑脸走了进来,先给贾母并各位姑娘请了安,方笑道:“回老太太,并不是二奶奶淘气。是有一桩稀奇事儿:去年冬天,有个姓刘的姥姥,带了孙子板儿来府里走动,二奶奶发善心帮衬了些。如今秋收了,那姥姥感念府里恩德,竟真真地扛了满满一袋子的尖儿货——各色野意儿,什么倭瓜、野菜、扁豆、豇豆,还有新摘下的枣儿、芋头,并些晒干的菜干子,满满登登一袋子,特特地从城外村里走了大半天送来,说是给府里尝个鲜,聊表心意。二奶奶不在家,我方才已让她祖孙俩在屋里歇脚喝茶呢。因想着这姥姥虽是个村野人,却难得有这份知恩图报的实心,东西不值什么,心意却难得,特来禀告老太太知道。”